“行了,”朱祁鎮輕蔑的瞥了他一眼,“朕又沒有說什麽,起來說話。”
“謝皇上,謝皇上......”王振戰戰兢兢地爬起身來。
朱祁鎮依然闆着臉說道:“王先生,朕把司禮監和東廠都交給了你,可不是讓那幫奴才光吃幹飯的,我大明立國已八十載了,蒙元餘孽依然在京師來去自如,就像逛自己的後花園一般,讓人情何以堪呐!”
“是,是,皇上說的是,”王振擡起頭不安的說道:“萬安寺是前元僞帝敕建的喇嘛寺,原先是叫做‘大聖壽萬安寺’,由于前元的曆代僞帝都親臨寺中上香禮佛,因此修建了爲以防萬一而用來逃生的秘密通道。而這個機密隻有他們知道,老奴已讓人嚴加拷問寺裏的喇嘛......”
“好了,”朱祁鎮似乎不想聽下去,不耐煩的打斷他道:“真兇業已逃走,拷問那些無辜作什麽?又不是所有喇嘛都心向前元?”
“是,是,皇上心懷慈悲,老奴這就讓人把那些喇嘛都放了。”王振忙不疊的說道。
朱祁鎮兩眼看着他,緩緩說道:“靖清前元餘孽,光靠東廠和錦衣衛喊打喊殺可不成,你還要結合僧錄司甄别天下的僧衆,特别是西番寺院裏的喇嘛......”
“是,是,皇上明鑒,老奴這就去辦。”王振連連躬身點頭。
“你下去吧,”朱祁鎮看了他一眼,“讓英國公張輔和兵部尚書邝埜過來到朕這裏。”
“是——”王振深深一躬,心裏總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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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子,”謹身殿外,玟玉有些不安的問楊牧雲,“皇上爲什麽要我随他一同入宮啊?”
“你立了功,皇上要獎賞你!”楊牧雲說道。
“如......如何獎賞?”玟玉聞聽突然緊張起來。
楊牧雲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能得到皇上獎賞,是天大的喜事,你緊張個什麽?”
“我......我......”玟玉瞄了他一眼,突然更緊張了。
“玟玉姑娘第一次來皇宮見皇上,難免緊張,”甯祖兒在一旁說道:“别說她了,就連我的心也是噗通噗通直跳。”
“拐了宗室的郡主,也難怪你會心虛,”楊牧雲睨了他一眼,便安慰玟玉道:“别怕,你是從周王府出來的,大場面又不是沒見過,把皇上當成王爺一樣恭恭敬敬對待就行了。”
“是麽,可......可是......”玟玉正想問如果皇上把我留在宮裏怎麽辦,就聽一陣腳步聲響,兩個官兒從謹身殿裏出來了。
來人是英國公張輔和兵部尚書邝埜,老張輔身上甲胄未去,一臉的塵土也未擦拭,面目凝重的跟邝埜小聲說着什麽。
楊牧雲和甯祖兒恭恭敬敬的給他們施了一禮,他們看都未看。
“傳周王府使女玟玉、錦衣衛指揮使司副千戶甯祖兒、府軍前衛五品帶刀官楊牧雲觐見——”随着殿内太監一聲長長的高唱。三人立即停止了竊竊私語,手忙腳亂的整了整衣襟。
“皇上先傳的是你,你走最前面。”楊牧雲提醒玟玉道。
“唔,是......是這樣子麽?”玟玉手足無措的問道。
“走啊,别愣着,”楊牧雲推了她一把,“走到皇上的書案前就跪下,千萬不可擡頭亂看。”
“知道了。”玟玉默默道。
“甯公子,你走在玟玉後面。”楊牧雲對甯祖兒說道。随即深吸一口氣,跟在他們身後,進了謹身殿。
......
“叩見皇上,”三人在朱祁鎮的禦案前齊齊拜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朱祁鎮親自從禦案後走了出來,扶起玟玉,看向甯楊二人,“你們都起來吧!”
“謝皇上——”三人站了起來
,玟玉一縮手,向後退了一步,像是怕皇上碰自己似的。
朱祁鎮沒有察覺她的異常,仍是一臉歡喜的說道:“玟玉啊,你很好,雖是一介女子,但醫術精湛,要是身爲男子的話,朕一定封你爲太醫院的院使!”
“玟玉......玟玉隻是一個奴婢,不敢當皇上如此誇獎。”玟玉垂首說道。
“你又何必過謙?”朱祁鎮說道:“你對國師施的針法玄妙之極,羞煞了朕旁邊的那一衆禦醫,連院使秦慕陽都慚愧不已呐!”點點頭,思忖了一下說道:“朕一定要好好的封賞你,嗯......周王府你就不用回了,在朕後宮的尚食局做一個六品司藥吧!”
玟玉嬌軀一震,怔怔的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朱祁鎮見她既不謝恩,也不推辭,微覺詫異,“怎麽,朕的皇宮比不得你周王府麽?”
“不不......”玟玉忙道:“皇上誤會了,玟玉愚笨,怕侍候不了宮裏的主子們。”
“周王既然能選派你去侍奉郡主,定然是個知規矩明禮儀的,”朱祁鎮笑了笑說道:“何來愚笨?”
“是呀,玟玉,”楊牧雲也不禁替她高興,開口勸道:“皇上親口封你爲六品司藥,那可是個有品秩的内官,天大的恩賞,還不趕快謝恩!”
玟玉一雙美眸瞥向他,玉齒咬着櫻唇一聲不吭。
朱祁鎮這才想起在太醫院時玟玉說的話語中流露出對楊牧雲愛戀之意。
“看來她是心有顧慮才不敢答應朕的,”朱祁鎮明白了這一層,淡淡笑道:“朕封你做的是宮裏的女官,并不是朕後宮的女眷。你心裏有喜歡的人,朕也明白。朕的周妃懷有身孕,再有三個月就要臨産了,太醫院裏都是男人,把脈問診多有不便,你醫術精湛,由你看護在周妃身邊,再合适不過。”頓了一下聲音變緩,“以後你若想嫁人了,可以向朕禀明,朕一定準奏。”
最後一句話說的玟玉臉上一紅,心裏不再猶豫,喜孜孜的向朱祁鎮福了一禮,“謝皇上恩典!”
朱祁鎮微微颔首,朗聲叫道:“小原子——”
“奴婢在——”一個十三四歲,長得眉清目秀的綠袍小監快步走了過來,向着朱祁鎮深深一躬。
“去,領玟玉姑娘到後宮喚一身衣服,”朱祁鎮說道:“從今兒起,她便是尚食局的六品司藥了。”
“奴婢遵命,”小原子來到玟玉面前施了一禮,“玟司藥,請随奴婢走吧!”
“玟玉告退!”玟玉說完,深深的看了楊牧雲一眼,方依依不舍的随小原子去了。
朱祁鎮的目光轉向甯祖兒,輕咳了一聲說道:“甯卿......”
“臣在。”甯祖兒上前一步,躬身說道。
“你的武功不錯啊,朕能安然走出萬安寺白塔,可真是多虧了你護駕!”朱祁鎮看着他說道。
“沒能抓住行刺皇上的刺客,臣不敢居功!”
“你爲人持重,是應該的,”朱祁鎮淡然一笑,“論理,你立此大功,朕應該封賞你才對,”話音一轉,“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現在哪裏?”
甯祖兒心中悚然一驚,連忙答道:“郡主殿下在大時雍坊石獅胡同的燕居客棧租了一個房間長住。”
“長住?”朱祁鎮目光一閃,“你經常去那裏,是麽?”
“臣不敢,這個地方是郡主殿下找的,臣一次也沒去過。”甯祖兒連忙辯解道。
“石獅胡同那個地方朕知道,離你們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不遠嘛!你保護起她來也是挺方便的。”朱祁鎮悠然道。
“皇上——”甯祖兒聽朱祁鎮語氣不善,忙跪下禀道:“臣沒能将郡主殿下私下來京的事及時禀告給皇上,臣有罪!”
“甯卿,你這是作什麽?”朱祁鎮睨了他一眼,“起來回話!”
“是,皇上。”甯祖兒雖如此說,但卻跪在那裏沒動。
“郡主私下來京,是她的錯,而你隐匿不報,便是你的罪過了。”朱祁鎮的面色逐漸轉寒,“小戶
人家的女兒,與男子私相會面是玷污名節。朱芷晴是宗室的郡主,千裏迢迢來京與你私相授受,那玷污的又是什麽?”
甯祖兒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皇上,臣與郡主殿下之間清清白白,絕沒做過任何有違禮法的事啊!”
“皇上,臣也可以證明,”楊牧雲忍不住拱手說道:“他與郡主殿下絕無逾矩之舉。”
“朕相信你,但人言可畏,這事一旦傳出,将讓人如何評論我大明皇家?”朱祁鎮見甯祖兒面色驚懼,遂話鋒一轉說道:“好在知曉郡主來京的人不多,朕會下旨知會周王那裏,讓他不必擔憂,朕會好好照顧這位芷晴郡主。”眼皮微擡,掃了一眼甯祖兒,“你這就去你所說的地方,把郡主帶到朕這兒來,朕赦你無罪!”
“謝皇上恩典,臣這就去!”甯祖兒這才如釋重負的站起身來。
“這差事你如果辦得沒有差池的話,”朱祁鎮嘴角微微一翹,“你便回你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繼續當那個副千戶吧!”
......
甯祖兒走後,朱祁鎮看都不看楊牧雲一眼,徑直回到禦案前批改奏章去了,就好像當他不存在一般。
楊牧雲忐忑不安的站在那裏一聲不響。
整個大殿裏靜得出奇,呼吸稍重一些都能聽得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朱祁鎮放下手中的奏折,咳嗽了一聲。
一名小監忙端上一杯熱茶,還沒走過去,便被皇上狠狠瞪了一眼,身子一顫,便踟蹰不前。
楊牧雲感覺到皇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下,立時會意,走上前去。
“讓我來吧!”楊牧雲接過小監手裏的茶盞,放在朱祁鎮右手邊的禦案上。
朱祁鎮微微颔首,端起茶盞掀開茶蓋輕輕吹了一下上面漂浮的茶葉,抿了一口。然後晃了晃肩膀,長長吸了口氣。登時一雙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輕輕揉搓起來。
“嗯,好,再用力點兒......”朱祁鎮一臉陶醉的閉上了眼睛。
......
“不錯,不錯。”等朱祁鎮再睜開眼時,楊牧雲已經肅立一旁。
“楊卿啊,”朱祁鎮對着他淡淡一笑,“你挺會侍候人的麽,不如狠心給自己來一刀,到後宮去給朕當差得了。”
楊牧雲聽了臉皮一顫,忙道:“皇上榮禀,這個差事臣可當不了。”
朱祁鎮哈哈一笑,“難得你還有自知之明,”站起身來,對他說道:“楊卿啊,别怪朕晾了你半天,你的事讓朕很難辦。朕遭人擄劫,你護衛不力,本應治罪,可你夫人帶着甯卿救了朕,是功。你私自将公主帶出了宮,還打傷了宮衛,罪名不小,可你找到了解藥救了朕的國師,又立了一功。弄得朕也不知是該懲治你還是該獎賞你?”
“臣......臣不大會做事,讓皇上爲難了,”楊牧雲知道這是皇上在開自己玩笑,遂道:“臣微末之功,不足以抵罪,請皇上念在臣對您一片忠心的份上,就免了臣的一切職務,讓臣還鄉便了。”
“你想撂挑子?”朱祁鎮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本想震懾他一番,讓他開口求饒,誰知這小子直接提出要去職還鄉,真是一巴掌拍在霧裏,絲毫沒着力的地方,于是繃起臉來說道:“朕還在用人之時,你便念叨着無官一身輕了,還奢談什麽對朕的一片忠心,真是可笑!”
“臣......臣......”楊牧雲一怔,知道說錯了話,原來皇上并不想真的懲治自己,登時結結巴巴的不知如何應對。
朱祁鎮看着他愣怔的樣子,哼了一聲,“你口口聲聲說對朕一片忠心,那朕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好生回答,不得有絲毫隐瞞。”
“是,皇上請問,臣不敢隐瞞!”楊牧雲垂首說道。
“那日你領着朕去萬源錢莊時,曾遇見一個相貌很是俊俏的年輕公子,你還記得麽?”朱祁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