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楊牧雲?”老監瞥了他一眼。
“正是在下。”
“今兒就不用你當值了,”老監說道:“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想要見你,你便随咱家來吧!”最後一個吧字聲調拖得長長的,讓人聽起來有些異樣。
“是。”楊牧雲躬身說道,心中一陣忐忑。
......
去仁壽宮的路楊牧雲感到特别長,他看了一眼前面領路的老監,很突兀的問了一句,“在下請問李公公,昨日小淩子被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叫去問話,現在不知怎樣了?”
“那個猴崽子啊!”紅袍老監頭也不回的說道:“侍候皇上不周,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命人打了他八十闆子,然後扔出了仁壽宮,不死恐怕也隻剩下一口氣了。”話語聲中透露出一股幸災樂禍之意。
“八十闆子?”楊牧雲聽了心裏倒吸一口涼氣,“尋常人受了這麽多闆子,不死也得廢了。”心中正胡思亂想,眼前出現了一座巍峨的殿宇。
“你先在這裏候着,”紅袍老監對他說道:“咱家進去禀報一聲,你再進去。”
“李公公請便。”
紅袍老監搖搖擺擺的進了仁壽宮。
“太後和皇後待會兒見了我,會問些什麽?”楊牧雲心裏一陣緊張,“肯定是皇上如何出宮和怎樣遭劫的事,我要怎生回答才好?”來回踱了幾步,突然打定了主意,“無論她們如何詢問,我都不能胡亂的把事情往皇上身上推,要打闆子便打,别說八十闆子,就是打上一百,我也不在乎!”
“傳”隻聽守在仁壽宮門外的太監尖聲喊道:“楊牧雲觐見!”
楊牧雲悚然一驚,忙整了整衣襟,垂首慢步走了進去。
在宮中太監引領下,楊牧雲進入一個暖閣,隻覺眼前一亮,但見殿中陳設幽雅,鄉幕羅帏,地鋪五彩錦花絨氈,門口兩枝青花玉瓶,插着幾件高大的珊瑚。那太監拜倒在地,“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楊牧雲帶到。”
楊牧雲忙也跟着拜倒,“臣楊牧雲見過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隻聽一個莊嚴的女子聲音說道:“平身吧!”
“謝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楊牧雲随那太監一同站起,偷眼看去,隻見兩張紅木鳳椅隔着天然楠木茶幾分開,兩名衣飾華貴,相貌雍容,滿頭珠翠的女子分左右而坐。左邊的女子年齡大些,約摸三十七八歲,上穿杏黃褙子,下身着荷綠色長裙,雖是一身常服,仍不失莊嚴大氣。她兩眼微睜,目光如電,讓人從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敬畏。想來她便是孫太後了。
右邊的那個女子年輕得多,隻有二十許人,長得慈眉善目,比孫太後要婉約得多,頭戴鳳冠、身穿龍紋霞帔和深青色大袖翟衣、紅羅裙子,顯得十分莊重,遠沒有孫太後的一身常服來得輕松,看她對年長女子的一副恭謹之态,應該便是後宮之主錢皇後了。
孫太後衣袖輕擺,那太監便垂首躬身退了下去。
“你便是楊牧雲?”孫太後盯着他問道。
“回太後娘娘,正是臣下。”楊牧雲恭恭敬敬答道。
“賜座!”孫太後高聲說道。
當即便有太監搬來一把椅子放在太後與皇後的下首。
“謝太後娘娘,”楊牧雲屏息凝氣,目不斜視,依然保持一副謙恭的态度,“臣下身份低微,如何敢在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面前就坐,臣下站着回話就是了。”
“嗯,”孫太後微微颔首,面色緩和了些,“楊禁衛,你入宮當值多長時間了?”
“回太後娘娘,”楊牧雲不緊不慢的說道:“臣下原先是在南都錦衣衛南鎮撫司任職,後調至京師,在兵部曆任主事、員外郎......”
聽他娓娓道來,孫太後看他的眼
神中微露異色,“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然在這麽多衙門任過事,皇上爲何會選你入宮當一個小小的禁衛?”
楊牧雲還未答話,隻聽外面一名太監高聲叫道:“永清公主觐見!”
話音剛落,就見朱熙媛穿着一身彩綢衣裙如一朵雲般飄了進來。
“熙媛向太後、皇後請安!”朱熙媛向着端坐在前的兩位宮裏的主神斂衽一禮,眼角卻斜了楊牧雲一眼。
“罷了,”孫太後大袖輕拂,莊嚴的面色微微一動,“這麽早就來向哀家請安,倒是少見!”
“熙媛本在宮中安睡,忽聞有人召喚,當時便醒了,”朱熙媛一本正經的說道:“太後這幾日正爲宮裏的事勞神,人都憔悴了,熙媛心中不安,便想早些過來看顧太後,願太後保重身體,萬年吉祥!”
“你這一張小嘴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說話了?”孫太後霁顔道:“你這一路跑來想必也是累了,快坐下歇着吧!”
“謝太後!”朱熙媛一笑,便在太監給楊牧雲搬來的那把椅子上坐了。
“咦?你也在呀!”朱熙媛向楊牧雲擠擠眼,一臉驚訝的說道。
“你認識他?”孫太後對朱熙媛的反應有些意外。
“太後,”朱熙媛嬌巧的下巴低了低說道:“他就是之前我給您說的在廬州救了我和王兄的那位楊牧雲,他怎麽來到您這仁壽宮了?”
“是哀家把他叫來的,”孫太後看向楊牧雲的眼中劃過一抹異色,“原來救了熙媛和祁钰的是你,難怪皇上把你召到宮中做了禁衛。”
“臣下這點兒微末功勞不值一提,”楊牧雲垂首說道:“這次沒能保護好皇上臣下的罪過萬死莫贖。”
“你的心裏倒是明白,”孫太後剛剛舒緩的臉色又緊繃起來,“你在宮裏當值的時日雖短,但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也該有個分寸才是。皇上看重你,熙媛感激你,你便有恃無恐了麽?”
“臣下有罪,”楊牧雲悚然一驚,忙拜伏于地,“臣下有負皇恩,請太後娘娘治罪!”
“太後......”朱熙媛忍不住在旁說道:“皇帝哥哥想要出宮,楊牧雲一個區區禁衛又怎能攔得住,好在皇帝哥哥安然無恙,他雖有失職,請太後念他之前有功,訓斥他幾句也就是了。”
“嗯?”孫太後睨了朱熙媛一眼,“你很在意他,是不是?他進宮之前,是不是讓人先說與你知道,讓你過來爲他說情?”
“不不不,”朱熙媛玉手頻搖,“太後您誤會了,熙媛處于深宮,怎會知曉他入宮的事?熙媛是真的起個大早,誠心誠意來向太後您請安來了。”
“那好,”孫太後說道:“如你真有這份孝心,便在旁看着,不許再爲他說話。”
“是,太後。”朱熙媛玉容一黯,無奈的向楊牧雲投去一個眼神。
“皇上私下裏微服出宮,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你和小淩子慫恿的?”孫太後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見楊牧雲面露猶豫之色,聲音又擡高了些,“如實回答!”
“是,太後娘娘,”楊牧雲說道:“皇上他常年處于深宮,很想看看宮外面的事物,也是臣下多嘴,之前說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勾起了皇上出宮的欲望,所以皇上他......”說到這裏,他以額觸地,“臣下該死,未能勸谏皇上并打消他出宮的欲望,還因此連累了小淩子公公......總之,千錯萬錯出于臣下一身,太後治臣下的罪,臣下絕無怨言,還請太後不要牽怒他人。”
“你倒挺講義氣,把别人的罪過也自己攬了,”孫太後秀眉一豎,斥道:“皇上出宮這樣的大事小淩子竟然也不來向哀家禀報一聲,罪不容赦,哪兒還輪到你爲他說情了?”
“臣下知罪!”楊牧雲隻覺腦門冰涼,不敢擡頭。
“哀家聽說你也讀過書,還考過功名,”孫太後的語氣和緩了些,“爲人臣者,當知忠君報國,皇上身系江山社稷,一舉一動無不關涉天下黎民蒼生,
萬一有個閃失,不是你一人罪過的問題,而是置大明江山于何地?君上有失,則朝綱不穩,乃至天下始亂。這個道理聖人的書裏沒有教過你麽?”越說到最後越聲色俱厲。
“太後教訓的是,臣下慚愧,無論太後怎樣治臣下的罪,臣下都絕無怨言!”楊牧雲額頭滲出了冷汗,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闆上。
“你也不用一直跪着,起來回話!”
“是,太後娘娘!”楊牧雲嘴裏說着,身子卻一動不動。
“太後的話你沒聽見麽?”朱熙媛嬌聲說道:“還不起來,難道想違抗太後懿旨?”
“臣下不敢,臣下惶恐,臣下有罪......”楊牧雲這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躬身垂首而立。
孫太後瞪了朱熙媛一眼,朱熙媛吐了吐粉紅的小舌頭,連忙伸手把嘴捂住。
“擄劫皇上的人可抓住了?”孫太後問道。
“回太後娘娘,”楊牧雲支支吾吾道:“不......不曾抓到。”
“那你這個禁衛當得也太不盡職了,”孫太後說道:“不但皇上沒有保護好,連擄劫皇上的賊子也沒有抓到,你還有何面目在這宮裏當值......”
面對孫太後的厲聲質詢,楊牧雲隻能一聲不吭,自己差點兒沒把人家親生兒子給弄丢了,難怪人家當媽的那麽大火氣。
見楊牧雲默不作聲,孫太後餘怒未消,轉而對錢皇後說道:“你也是,連皇上的心都拴不好,讓他成天隻想着往宮外跑,要是真出了大事,哀家看你去哪兒找地方哭去!”
面對孫太後的斥責,錢皇後滿臉堆笑的說道:“是是是,太後教訓得是,是兒媳不夠關心皇上,今後兒媳一定改過。”頓了一頓說道:“太後,您都一夜沒合眼了,兒媳陪您進去休憩一會兒吧!”
“不,皇上不回來,哀家就一直坐在這裏,”孫太後一臉倔強的說道:“不看到皇上,哀家就絕不合眼。”瞥了一眼錢皇後,“你若乏了,就回坤甯宮吧,不用在這裏陪哀家。”
“太後說哪裏話,”錢皇後強顔歡笑,“哪兒有您在這裏等皇上,兒媳回去休息的道理?兒媳在這兒陪您便是。”笑臉難掩一絲倦意。這兒是仁壽宮,孫太後一身常服,自不覺得怎樣。可錢皇後自坤甯宮來,着一身大典上穿的鳳冠霞帔,衣服也還罷了,可那鳳冠上有數千顆珍珠、數百枚寶石,實是沉重無比,舉動稍稍大些,就珠顫钗搖,而且壓在一頭溜光水滑的青絲之上,走動不妥時說不定就掉了下來,實在是好看不好受,要換下來就得回坤甯宮去。可孫太後她老人家就如老僧入定一般就是不挪動地方,自己作爲兒媳又不能擅自離開去換衣服,因此隻能在這裏不尴不尬的坐陪。
見孫太後又數落起錢皇後來,楊牧雲暗暗松了口氣,一眼瞥見朱熙媛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怔。朱熙媛向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模樣可愛無比。楊牧雲不敢再看,連忙把目光轉了開去。
“皇上駕到”一名太監在外面朗聲唱道。
“皇上來了!”房内的三個女人臉上又驚又喜,錢皇後和朱熙媛登時就站了起來,楊牧雲則雙膝一彎,面朝門跪倒在地。
門簾一掀,隻見朱祁鎮換了一身明黃色的常服走了進來。
“太後,兒子來向您請安了!”朱祁鎮快步上前,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孫太後面前跪了下去。
“皇上,你可算回來了!”孫太後一陣激動,泫然欲涕,忙上前扶起朱祁鎮,“讓哀家瞧瞧,可傷着哪兒沒有?”
“太後,兒子好着呢!不用擔心!”一眼瞥見錢皇後和朱熙媛,“皇後和公主原來也在這兒!”
“臣妾見過皇上!”錢皇後盈盈一禮。
“熙媛也見過皇上!”朱熙媛也學着錢皇後是樣子福了一禮。
“免了,”朱祁鎮大袖一揮,又看見了楊牧雲,“楊卿怎麽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