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銅鏡前看着自己一身新娘子的裝扮,很是滿意。
“沒想到漢人新娘子的裝扮竟是這樣的華美靓麗,”元琪兒心中暗暗說道:“比草原上的禮服可漂亮多了。”
“姑娘,”富家婆這時走了進來,“吉時快到了,現在便過去麽?”
“嗯,”元琪兒螓首微颔,“你現在幫我帶上鳳冠,披上霞帔,讓我再好好看看自己。”
“是,姑娘。”富家婆恭恭敬敬的雙手捧起桌上綴滿珍珠彩玉的鳳冠,小心的幫元琪兒戴了頭上。
元琪兒對着銅鏡把鳳冠正了正,披上霞帔,問了一句,“楊牧雲也裝扮好了麽?”
“楊公子早就穿戴好了,正等着姑娘呢?”富家婆笑眯眯的說道:“能娶到姑娘仙女一般的人兒,楊公子不知有多開心呢!”
元琪兒燦然一笑,又長長的歎了口氣,“他心裏如不罵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怎麽會?”富家婆聽了心裏微微一怔。
......
院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不熱鬧。
楊牧雲一身新郎冠服,胸配彩綢紅花,像一木偶一般被人從屋裏擁了出來,跟一身新娘吉服,蓋着銷金蓋頭的元琪兒一起向正廳走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楊牧雲被人生生扯着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絲毫不能自已。他臉色木然,看着盈盈拜向自己的元琪兒,一點兒也沒有喜色,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已經麻木。
“送入洞房”
随着婚禮司儀的一聲高唱,他和元琪兒被一群人歡天喜地的擁入了一間新房。
“好了,”臨時充當了高堂的富家翁和富家婆對擁入新房亂哄哄的人們說道:“這堂也拜了,新房也鬧了,就請大家夥兒到外面吃酒,不要打擾新人休息。”
“可新郎和新娘還沒有喝交杯酒呢!”一個年輕人笑道。
“猴崽子,”富家婆笑罵一聲,“連喝交杯酒你也看,幹脆把你一人關在這裏看個夠得了。”
周圍人一陣哄笑。
年輕人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敢,那新娘子還不拿劍把我給砍了。”
他的話又引發一陣哄笑聲。
“都出去,都出去,”富家翁振臂高呼道:“外面的酒席都已備好,誰要再不出去的話,這喜酒也甭吃了。”
衆人發一聲喊,就像海水退潮一般,頃刻間走了個幹幹淨淨。
“姑娘,公子,良辰吉日難得,還請兩位早些休息。”富家翁和富家婆說完,掩上們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房内隻剩了新郎,新娘兩人。桌上龍鳳雙燭的火焰輕輕舞動着,照得房内氣氛溫馨、祥和。
元琪兒頭頂大紅銷金蓋頭靜靜的坐在懸挂绮羅紅帳的喜床上,床上繡着鴛鴦戲水的大紅喜被在燭光的映照下泛着流彩。
楊牧雲像是癡呆了一眼,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已拜過堂了,”蓋頭下的元琪兒輕輕的說道:“官人就打算一直站在這裏麽?”
楊牧雲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沒有一絲反應,眼睛空洞而無神。
“如果你一直站在這裏假作癡呆,那也由得你,”元琪兒輕輕歎息一聲,“别忘了,你那皇帝還在萬安寺的白塔中,時間緊迫,你唯一翻盤的機會便是在朝裏所有的公卿大臣趕到那裏之前把皇帝救出來,而不是在這裏假癡裝呆。”
楊牧雲的身形微微一動,眼中恢複了一些神采,“難道
我還能翻盤麽?”
“怎麽不能?”元琪兒頭上罩着的大紅銷金蓋頭顫了一下,“你連我頭上的蓋頭都不敢動,還敢面對波詭雲谲的萬安寺麽?”
“你說的可是蘿院的紫蘇姑娘?”聽到格傑的禀報,釋迦堅贊寶相莊嚴的神情像是有些松動。
格傑面向古怪的偷瞄了他一眼,“是的,國師。”
“她此時來找我作什麽?”釋迦堅贊說着看了坐在對面的朱祁鎮一眼。
“她說最近有些心神不定,想聽國師講論佛法,”格傑說道:“我說國師正在閉關修行,寺裏别的上師也可爲她解惑,可這位女菩薩說非國師不可......還說一提起她的名字,國師就一定會見她......”
“咳......”釋迦堅贊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臉上顯出一絲尴尬,“那位女菩薩既如此說,那你就帶她進來這裏。”
“謹遵國師吩咐。”格傑臉上閃過一抹異色。
眼見格傑退了出去,朱祁鎮方向着釋迦堅贊笑道:“這位女菩薩莫非是國師你的紅顔知己麽?爲何一定要指明你爲她解惑?”
“朱公子見笑了,”釋迦堅贊雙手合十,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佛陀眼中,本無男女之别,諸生無相,若菩提明鏡,皆在自省吾身,無量壽佛!”口宣佛号,緩緩阖上雙目,開始默誦經文。
“這番僧,年紀輕輕的,看上去比我亦大不了幾歲,難道真能壓制住自己内心的七情六欲?專一向佛麽?”朱祁鎮緩緩搖了搖頭,因爲他分明看見,釋迦堅贊的額角,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
“國師”紫蘇并沒有盛裝前來,而是穿一襲月白色淺飾蘭梅圖案的軟袍,一頭秀發散開雲鬓,用一根玉色絲帶松松地挽住,恰似在閨房中一般閑逸,懶梳螓首,青絲半挽,雙腕如藕,星眸半閉,眉心的一顆美人痣渾然天成,愈發顯得醒目。絕世嬌顔再襯以慵懶的風情,更讓人望之心醉。她身後的一名侍女雖然貌相也是絕美,但被她的絕代風華一映,登時黯淡了下去。
朱祁鎮在一旁看得爲之目眩,心旌搖蕩不已,“怪不得這番僧忍不住要去見她,這樣的人物便是我也從未見過,後宮的佳麗,哪一人能比得上這位尤物?”瞥了一眼釋迦堅贊,“這番僧說什麽諸生無相,我看你心中的菩提明鏡都已化爲齑粉了吧?”
“女菩薩......”釋迦堅贊睜開微阖的雙目,雙手合十微微颔首。
“打擾國師清修,小女子在這裏先向您賠罪了。”紫蘇雙手别至腰間,嬌軀微低了一下,她後面的那位侍女也随她一起福了一禮。
“女菩薩不必多禮,請坐!”釋迦堅贊目光在他右首的蒲團上掃視了一眼。
“謝國師!”紫蘇嫣然一笑,百媚叢生,使得釋迦堅贊目光不敢在她身上駐留片刻。
紫蘇在蒲團上盈盈一坐,那侍女也随之站在了她身後。
“國師,”紫蘇沒有向釋迦堅贊左首坐的朱祁鎮看上一眼,徑自說道:“小女子今日與夫君相聚,說到自别後的種種情事,言辭不免激烈了些,誰知他竟然寫了一封和離書與我,然後拂袖而去......”眼圈一紅,垂下螓首,似無語凝噎,我見猶憐。
朱祁鎮蕩起的心神立時沉了下去,心中暗道聲可惜,如此一個美人,竟然嫁了人......口中輕歎一聲。
紫蘇自袖中取出楊牧雲寫就的那封和離書,遞至釋迦堅贊面前,“小女子未在上面署名,請國師爲我指點迷津,這封和離書,小女子究竟接不接受?”
釋迦堅贊神色微動,沒有去看那封和離書,心中卻尴尬無比,自己堂堂國師,卻去斷一件兒女情長的事,真是把自己當成街頭巷尾的管家婆了。
這位大國師沒有去看,朱祁鎮卻忍不住心中好奇,探過頭去,在那張滿是正楷小字的粉箋紙上掃了一眼,“這位貌賽天仙小娘子的夫君文筆倒是不錯,幾句話不合就要與人和離,也算是奇葩了,咦?”
目光生生的被紙末的兩行小字吸引住了,“楊牧雲,正統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見朱祁鎮臉露異色,紫蘇那雙迷人的眸子霎了幾霎,“這位公子認得我夫君麽?”
“我......”朱祁鎮剛想說認識,看了一眼身邊的這位大國師,下面的話便生生忍住了,淡淡一笑,“我不過是覺得小娘子的夫君文筆俱佳,頗爲欣賞罷了,我冒昧多問一句,小娘子的夫君一定是個考過功名的讀書人吧?”
“這位公子說對了,”紫蘇的眼眸有意無意的與身後的侍女互視了一下,那侍女的眸子一亮。
紫蘇與甯祖兒都沒見過皇帝的模樣,來之前還怕進入白塔後見不到皇帝,誰知剛才這一試探,竟然引起了釋迦堅贊身邊一位年青公子的注意,他對粉箋紙上楊牧雲的名字如此在意,應該便是當今皇上無疑了。要知道,楊牧雲可是護衛在皇上左右的宮中禁衛官。
“嗯,我夫君雖沒進過恩科,但也考過秀才、舉人,”紫蘇眼眸連閃,“隻是他現在官運亨通,脾氣見長,小女子是越來越侍候不了他了呢!”
“難怪這紙上說他爲人狷狂,”朱祁鎮會意的一笑,“這封和離書要是被當今皇上看到了,也會爲你抱不平的。”
兩人一搭一唱,倒把釋迦堅贊晾至一邊,這位大國師又緩緩阖上了雙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
白塔之外,暗影憧憧。
“額日圖,你現在感覺如何?”海力木鷹隼一樣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塔的四周,又放在了盤膝而坐的額日圖身上。
額日圖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緩緩說道:“我沒事了,現在就是有人殺過來,我也可以與他大戰一場。”
海力木嘿嘿一笑,“大戰你是撈不到了,因爲郡主已派人傳令過來,要我們帶着所有人馬上撤離?”
“撤離?”額日圖以爲自己聽錯了,額然道:“那個皇帝怎麽辦?我們也要把他帶走麽?”
“不,”海力木緩緩搖頭,“他得留下。”
“什麽?”額日圖不解道:“就這麽輕易的把他丢在這裏,讓他安安穩穩回宮麽?”
“他在這裏,才會吸引明廷上下所有人的目光,”海力木嘿然笑道:“納察兒将軍那裏才會得手,我們才能護着郡主安然撤出京城。”
“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額日圖有些忿忿然的說道:“照我說,給那個皇帝痛快的來上一刀,讓整個大明朝亂了算了。”
“額日圖,你還是這麽沖動,”海力木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有時候殺人并不需要自己動刀的......”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暗黑的天幕已逐漸籠罩了整個京城,夜晚已悄悄來臨,遠處牆頭似乎有人影一閃,他的嘴角微微一勾,擠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用别人的刀來殺我們想殺的人,起的亂子或許更大......”
楊牧雲拿起桌上的金如意挑起元琪兒頭上的大紅銷金蓋頭,露出一張美豔不可方物的絕麗嬌顔,仿佛新月生暈、花樹堆雪,在燭光的輝映下風情萬種。
楊牧雲雖滿腹心事,看了也不禁心中一蕩。
元琪兒一臉幸福的擡起嬌巧的下颌,眸中流光溢彩。
看着她那如花嬌靥,楊牧雲不禁後退了一步。
元琪兒盈盈的站起身來,檀口微張,“官人爲何不進反退,難道怕我吃了你麽?”
楊牧雲又退後了兩步,一雙眼睛不敢去看她,兩隻手撐在桌案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了握,卻是一絲勁力也凝聚不起來,心中暗歎:還是着了這個女人的道兒,見她喝了茶水沒事,自己便放下了戒心,誰知藥便下在了茶杯裏。這藥勁兒直到現在還沒有過去,自己仍不能運氣蓄勁。
“你究竟想怎樣?”楊牧雲忍不住問道。
“在你的心裏,就從來沒有過我的存在麽?”元琪兒看他戒懼的神情,眸子一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