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你莫不是做夢發癔症了吧?這大白天的,怎麽會有人拿着刀在路上走?”中年婦人像看怪物一樣打量着楊牧雲,“要知道這裏可是京師,天子腳下,誰要敢拿着刀在路上行走,還不得被五城兵馬司的官爺給捉了去?”
“大嬸,打擾了。”
......
楊牧雲一臉惶急的看了看縱橫交錯街巷,裏面人頭湧動,哪裏還有那群灰衣漢子的蹤影。自打匆匆出了萬源錢莊,額日圖、海力木還有一衆灰衣漢子,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探聽不到一丁點兒的蹤迹。皇上被人擄走了,這可是天大的事,如消息傳出去,整個朝廷非炸了鍋不行,到那時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非滿門抄斬不可,想到這裏,他的心就好像被油煎了一樣。
“老爺,”素月自另一條街巷向楊牧雲走了過來,“婢子打聽過了,那裏也無人注意到他們的蹤迹。”
“他們一定是把兵器藏了,盡數換了衣衫,”楊牧雲恨恨的說道:“如此改裝遁走,卻如何向人打聽?”
“那怎麽辦?”素月問道。
“你先回去吧,”楊牧雲強壓下波動的心緒勸慰她道:“出來也好一會兒了,夢楠也一定很擔心,你回去告訴她,請她安心,我這裏沒事。”
“我這樣回去的話,小姐會更擔心的,”素月螓首微搖,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一絲堅定,“老爺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難處,婢子若就這樣棄之不顧,别說會被小姐責罵,,就是良心也會不安的。”
楊牧雲歎了口氣,“這件事我卷進去也就是了,何苦再饒上你和夢楠,你不知道這事情有多嚴重,一個不好,連你們整個周家都會......”說着搖了搖頭,下面的話登時頓住了。
“老爺,”素月安慰他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朱公子隻是被他們擄走,不一定有性命之憂,我們解救及時的話,一切還都有轉圜的餘地。”
“這還有餘地麽?”楊牧雲不禁苦笑,“如何轉圜?我連他們的蹤迹一點兒都摸不清楚,京城這麽大,怎麽個找法?若是天黑還沒消息的話,一切都晚了......”
“那婢子把情況禀告給小姐,讓小姐派阖府上下的人一起尋找。”
“不,千萬不可,”楊牧雲慌忙說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弄得滿城風雨,那我和你們周家就真的大禍臨頭了。”
“可就憑我們兩人,一日半日可打聽不出什麽消息來呀!”素月有些不解的說道。心下卻不由暗自嘀咕:這朱公子不知是什麽來頭,怎麽打聽他的人多了反而會大禍臨頭呢?
“一時打聽不出來就慢慢打聽,”楊牧雲告誡她說:“反正千萬不可讓旁人知曉朱公子被人擄走的事。”
“婢子謹遵老爺吩咐!”
......
楊牧雲眯着眼睛向四周看去,京城四通八達的街道上人流湧動,單單從哪個方向尋找都是一件極爲頭痛的事,他正彷徨無措的時候,陡然覺得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
霍然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
“朱芷晴?”楊牧雲失聲叫道。
一見楊牧雲驚愕莫名的樣子,朱芷晴便拍着手笑道:“哈,我大老遠便看了覺得是你,祖兒你還不相信,”乜了一眼立于一旁的甯祖兒嬌笑道:“怎麽樣?我猜對了吧?”
甯祖兒笑笑,沒有說話。
“咦!這位是誰?”朱芷晴的目光落在了素月身上,“這位姑娘長得好漂亮啊!”眨了眨眼睛看向楊牧雲,“這又是你騙來的姑娘麽?”
楊牧雲尴尬的笑笑,還未說話,就見甯祖兒上來說道:“芷晴,不得無禮,這是楊兄那位周夫人身
邊的貼身丫鬟素月。”
素月向着甯祖兒斂衽一禮,“婢子素月見過甯公子,”轉而看向朱芷晴,“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不等甯祖兒說話,朱芷晴搶着說道:“我姓朱!”
“朱姑娘。”素月施施然一禮。
“沒想到令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都這樣漂亮,”朱芷晴戲谑的看了楊牧雲一眼,又轉向素月道:“平常他沒少對你動手動腳吧?”
素月臉一紅,随即正色道:“老爺一向對婢子規矩得很,朱姑娘千萬不可這樣說。”
朱芷晴啧啧連聲,瞄了楊牧雲一眼,“他很規矩麽?我倒不覺得,他在我家養病的時候,就把我身邊的丫鬟給勾搭走了,”對着楊牧雲似笑非笑的說道:“喂,姓楊的,你說是不是啊?”
甯祖兒輕咳一聲,上前說道:“楊兄,你怎麽會在這裏的?”
“我......”楊牧雲心中一動,連忙把他扯至一邊,“甯公子,你現在可否有公務在身?”
“哦,我方才帶人追捕青龍會會主熊綱嶽,碰巧和芷晴路過這裏,”甯祖兒凝視着楊牧雲,“楊兄有話不妨直說,我如能相幫就絕不袖手。”
楊牧雲猶豫了一下,見朱芷晴正拉着素月說話,一臉肅容的低聲道:“甯公子,我如跟你講了,你千萬不能說給任何人知道。”
“楊兄,你我都是過命的交情,有什麽但講無妨。”甯祖兒一臉正色的說道。
楊牧雲一咬牙,便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就連朱祁鎮的身份也沒有對他隐瞞。
甯祖兒聽了吃驚非小,目光看向楊牧雲壓低聲音說道:“楊兄,你這禍事可闖的大了,皇上不知輕重,你又怎能如此胡鬧?這要是讓朝廷知道了,你......”
楊牧雲苦笑着擺了擺手,“甯公子,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多說無益,你說該怎麽辦?”
甯祖兒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事千萬不可聲張,否則就不單單是楊兄你一個人掉腦袋那麽簡單了......”瞟了素月一眼,“到時你的家人,一定也會受你牽累,”背着手來回踱了兩步,擡頭說道:“我這便去召集我的屬下,隻說萬源錢莊走丢了一個人,讓他們趕快去打探,你我也分開行事,天黑前務必探聽到皇上的下落,不然的話整個朝廷都會大亂的......”
兩人正說着話,一個戴着破草帽,身材瘦小的乞丐端着一隻破碗,拄着一根木棍湊到兩人身邊,把碗在兩人面前一舉。
甯祖兒從身上摸出兩個銅闆丢到那個豁了一個口的破碗裏,銅闆滾落到碗底叮當作響。
“謝甯大人和楊公子賞!”乞丐擡起一張髒兮兮的臉,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莫不言?”甯祖兒和楊牧雲齊齊說道。
“好小子,”甯祖兒臉一沉說道:“方才追捕熊綱嶽的時候你到哪裏去了?遍尋你不見,你卻跑到這裏來裝神弄鬼!”
“甯大人您别生氣,”莫不言笑嘻嘻的說道:“我若把打探到的消息說出來,你賞我的可就不止兩個銅闆了。”
“少賣關子,”甯祖兒笑罵道:“當心我讓人把你拖下去賞你二十闆子。”
“禀甯大人,”莫不言看了一下楊牧雲,還是接着說道:“那熊綱嶽與他手下鎮地虎換了衣服,避開大家夥兒的追蹤,沿着一條人多的街道跑了,小的不及跟其他人說明,便一個人蹑了上去......”微頓了一下續道:“他後來上了一輛馬車,向西城去了,小的跟了很久,才發現那輛馬車進了萬安寺的後門。”
“嗯,”甯祖兒點點頭說道:“看來這熊綱嶽是躲到了這萬安寺裏,事不宜遲,我現在得趕快帶人前去......”看了楊牧雲一眼轉向莫不言說道:“莫不言,我這裏還有一件差事交給你去辦......”在他耳邊低語一番。
莫不言點頭應是,接着眼神頗爲怪異的注視着楊牧雲,“正好小的還有一
件事要禀明楊公子。”看了看甯祖兒,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你盡管說便是,”楊牧雲說道:“我與甯公子不分彼此,何況現在你是他的屬下,就更不需在我面前向他隐瞞什麽。”
“是,楊公子,”莫不言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氣,遲疑了一下說道:“其實,是楊公子您的夫人把熊綱嶽領上馬車帶走的。”
“我夫人?”楊牧雲聽了不由一愕,“這怎麽會?夢楠就在錢莊裏好生待着,如何會坐上馬車在街上行走?難道是紫蘇,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怎麽會識得那個熊綱嶽?而且莫不言又沒見過她們,怎麽會知道那是我夫人?”一臉詫異的向莫不言看去。
“楊公子不記得了麽?”莫不言說道:“那日與公子初見面時,公子牽着一匹馬,尊夫人就騎在馬上,準備過一個山坳口......”
“元琪兒?”楊牧雲恍然大悟,那日他與元琪兒神态親昵,且以夫妻相稱,也難怪莫不言會有此誤解。
“元琪兒是誰?”甯祖兒一臉驚奇的看向楊牧雲,那晚在柳營溝與楊牧雲失散後,他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自己是一無所知。
楊牧雲顧不得解釋,對甯祖兒說道:“甯公子,現在我跟你一起去萬安寺,遲了恐怕就又生變了。”
萬安寺是元朝初年忽必烈敕令建造的,坐落在京師城西阜城門大街路北,在元時全名叫做“大聖壽萬安寺”。由于元朝曆代皇帝笃信喇嘛教,因此萬安寺在元時香火極盛,元朝皇帝曾親自在這裏主持過一場“國祭日”佛事活動,參加者竟達七萬之衆,堪稱是萬安寺發展的最鼎盛時期。寺内有一白塔,高約數丈,是專門供奉佛骨舍利的,大元帝師八思巴坐化後的佛骨據說就供奉在此塔内。
入明後,喇嘛教的地位一落千丈,但這座寺院還是保留了下來,但是香火自是大減。
大慈法王釋迦堅贊自回到京城後,便來到萬安寺的白塔裏修行,這一日寺裏的主持格傑來到塔裏來見他。
“國師”格傑恭恭敬敬的向釋迦堅贊合十行禮,他雖年長,可眼前的青年喇嘛是黃教祖師宗喀巴的轉世活佛,在黃教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因此不敢稍有不敬。
“你此來所爲何事?”靜坐蓮台的釋迦堅贊緩緩睜開微阖的雙眼,看向眼前這位年過半百的主持喇嘛。
“元琪兒來了。”格傑靜靜的說了一句。
“她來此作甚?”釋迦堅贊的眉尖一挑,平靜不波的面容微微一動。
“她說有事要面見國師,”格傑低首垂眉的說道:“之前未能請國師到草原一行,她心中甚引以爲憾,此次一來向國師緻歉,二來有些事還要向國師讨教。”
“佛陀講求有緣,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緣滅緣空,草原未能成行,是緣分未到,她又何必緻歉,”釋迦堅贊淡淡說道:“至于讨教,我這裏沒有什麽可教她的,讓她自何處來,再何處去便了。”說罷又緩緩阖上了雙目。
格傑口宣佛号,腳下卻一動不動。
“你還有何事?”釋迦堅贊微阖雙目問道。
“國師,”格傑說道:“弟子無能,未能将我黃教發揚光大,心中慚愧。”
“發揚我黃教非你一人之事,”釋迦堅贊說道:“你又何愧之有?”
“國師,”格傑的面色有些激動,“想當年前元之時,我寺香火是何等的旺盛,哪像今日,連佛祖的燈油都供奉不及了。”
“時移則世易,此一時,彼一時,提當年那些事作甚?”
“弟子思忖良久,方頓悟出一些道理,現講給國師聽,還望國師指摘一二。”格傑擡頭看了看釋迦堅贊,隻見他閉目不語,于是說道:“元時諸帝出自草原,誠心向慕我佛教化,因此将我教定爲國教,連皇帝本人都親來我寺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