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認爲要多複雜?”少年對着他眨了眨眼睛,顯出一臉的俏皮。
“然後呢?”朱祁鎮接着問道:“楊牧雲要是一直找不到我,怎麽辦?”
“那你就一直藏在我這裏,直到他找到你爲止。”少年嘻嘻笑道:“他如果十年八年找不到你,你就在我這裏藏上個十年八年。”
朱祁鎮的臉色變了,最後一句話他聽出對方并不是開玩笑。
“那如果他找到我呢?”
“那你就跟他走,”少年悠然道:“他既然有這個本事找到你,我還能攔着不讓你走麽?”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朱祁鎮這時才感到了一絲恐懼。
少年笑而不答。
“你們是蒙古人還是叛賊?”朱祁鎮問道。
“在你眼裏,能夠将你擄來的隻有這兩種人麽?”少年哂笑道。
“那你們要把我擄至哪裏?”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少年說道:“京師還在戒嚴,要把你一個大活人偷運出京城,還頗有些難呢!”
“那你是誰?總能告訴我吧!”朱祁鎮略微松了一口氣問道:“楊牧雲見你面時對你很是警惕,他一定是認得你的。”
“你還不笨麽?”少年贊賞的看了他一眼,“其實他當時如果老老實實的跟我打個招呼,或許我就不會把你擄來了。”
朱祁鎮默然不語。他說的輕描淡寫,但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少年的意思是由于楊牧雲當時表現的太過緊張,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車輪軋過長街,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也不知走到了哪裏。
車上一陣沉默,朱祁鎮沒有吭聲,那少年也懶得再說話,面對着他靠在廂壁上,阖上了晶亮的眸子閉目養神。
朱祁鎮偷偷瞄了他一眼,他與楊牧雲年紀相仿,相貌卻生得俊俏之極,行爲舉止都露出一絲脂粉味兒,便又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能告訴我麽?”
少年微阖雙眼,沒有睜開,唇角卻勾起一抹笑意,“你想知道?那好,你先把你的名字說給我聽。”
朱祁鎮閉上了嘴巴,也學着他阖上了雙眼,他不确定少年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不知道,那倒好了,說不定會放了自己,如果知道的話......他心底湧起一陣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你不說我也會猜出你是誰,”少年淡淡的說道:“不過我現在有些懶得問了,你如乖乖的呆在那裏不動,我便不會爲難你。”
兩人說着話,隻聽前面傳來一片擾攘之聲,接着馬車一陣劇烈的晃動,疾馳的車速慢了下來。少年睜開眼,露出兩道鷹隼一樣的目光,飛身而起,向車窗外探去,隻見前方集市一陣紛亂,受了驚的行人在街道上亂竄亂走,以緻通暢的道路變得擁塞起來。
“發生了什麽事?”少年問道。
“回公子,”前面車駕上趕車的車夫說道:“前面好像是官府的人在抓盜匪。”
“官府?”朱祁鎮聽了不禁眼睛一亮。
少年回頭看了他一眼,很冷靜的說道:“莫以爲官府的人來了,你就有了脫身的機會,要知道,還沒等你張口,我的劍就可以劃破你的咽喉。”
朱祁鎮一個激靈,活泛的眼神立時又黯淡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笑,“我說過,你如乖乖的呆在那裏不動,我便不會爲難你。”
“唏律律”一聲馬嘶,正在行駛的馬車陡然停了下來,朱祁鎮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滾向車廂的另一邊。
“你瞎眼了,”隻聽外面的車夫大罵,“好好的路不走,偏偏往這裏撞,真是活膩歪了。”
少年拿穩身形,不像朱祁鎮那樣狼狽,聽到喝罵聲,秀眉一蹙,向車窗外看去,隻見一位年約五十,身材魁
梧的漢子裹着一件青布袍,狼狽不堪的站在馬車前,一臉驚惶的樣子就好像剛剛遭到打劫一般。
“熊綱嶽?”少年彎彎的細眉向上一挑。
“是,是郡......”漢子驚愕的剛張開口,就被少年打斷了。
“噓”少年手指豎于唇邊,要他噤聲,目光向四周略一掃視,便向他招了下手,“快上車。”
朱祁鎮的額頭撞在廂壁上,登覺一陣劇痛,剛想伸手去揉搓一下,誰知後頸又被重重一擊,眼前一黑,立時暈了過去。
熊綱嶽從來沒有如此的狼狽過,現在卻像一隻喪家之犬一樣漫步目的的在喧鬧的集市上亂跑,哪裏人多就往哪裏鑽,幾名青衣漢子緊緊護在他身周,其中一人手持镔鐵棍,魁梧的身材和他差不多,這是他身邊的得力幹将青龍雙虎之一的鎮地虎,嘯天虎在甘塘寺時被甯祖兒給殺掉了,現在雙虎隻剩下了一隻獨虎。
“會主,”鎮地虎在熊綱嶽身後氣喘籲籲的說道:“官兵追的太緊了,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會被他們抓住。”
“那你說怎麽辦?”熊綱嶽喘了一口粗氣問道。
“我們分開跑,”鎮地虎說道:“我穿上會主的衣服引開他們,會主您再伺機脫身。”
“好兄弟,一切拜托你了。”熊綱嶽拍拍他的肩膀,十分利索的脫下了衣服。
......
“甯大人,您看,案犯往那邊跑了。”一名錦衣校尉一指人群中幾名青衣漢子護着的一位身穿團花繭綢,身材異常魁偉高大的人說道。
“他逃不了,”甯祖兒一雙銳利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莫氏兄弟帶了人在前邊,一定會将他們攔住的。”
......
“你們都給我讓開,”身材有如巨無霸一樣的莫不語揮出一對巨掌撥拉開擋在面前的行人,甩出一句洪鍾般的嗓音,“錦衣衛辦案,你們誰敢擋路。”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像海水退潮一般紛紛讓至兩邊,閃開了一條路。
莫不語邁開兩條有如大象一樣的巨腿,“咚咚咚”仿佛踩着鼓點一般向前奔去,兩邊的行人似乎都感到地面也被他踩得震顫起來。
“弟兄們,拼了!”鎮地虎瞪着一對血紅的眼睛說道,手執镔鐵棍擺了拼命的架勢,他身邊的青衣人也紛紛亮出了兵刃,在他們四周,身穿便衣的錦衣校尉已将他們團團圍在,行人們都躲得遠遠的,生怕這場打鬥會波及自己。
一陣兵刃的交擊聲和厮殺聲驟然響起,雙方二話不說,已交戰在一塊兒。
不出片刻,幾個青衣漢子或死活傷,被一衆錦衣校尉擒住。隻剩下鎮地虎手持镔鐵棍還在那裏狠鬥,隻見他把一根镔鐵棍使得跟一陣風一般,幾名錦衣校尉一時奈何他不得。
“乒乒乓乓”“哎喲”鎮地虎兇悍之極,幾個照面下來,立時有幾名錦衣校尉被他擊傷,向一旁退了下去。
其他人見了,隻得将他團團圍住,誰也不敢再率先發起攻擊。
“你們都讓開”隻聽一聲巨吼,圍在鎮地虎四周的錦衣校尉都下意識的退了開去。
一個碩大無比的身影像一團飓風一樣卷了過來,人未至,一股凜冽的勁風已向鎮地虎當頭襲到。
鎮地虎心中一凜,定睛仔細看去,見是一個比他身材還要魁偉高大的巨漢向他疾沖而來,手舉一柄開山大斧向他當頭劈至。不由悚然一驚,這一斧力如千鈞,他不敢硬架,連忙收棍向後退去。
“嘭”的一聲巨響,開山大斧重重的斫在地面上,發出一陣悶顫,像是要把整個大地劈裂開來。
“我的媽呀,”鎮地虎出了一頭冷汗,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巨無霸級的人物,自己一直自恃力大無窮,除了會主和嘯天虎之外,從未把旁人放在眼裏,可跟這位比起來,那就差得遠了,手握镔鐵棍的手也不禁顫抖起來。
莫不語一斧未中,提起斧又狠狠的劈了過去。他很滿意手中的這件利器,這個在旁人眼裏無法撼動的巨斧,用在
他手裏很趁手,北鎮撫司給錦衣校尉發的佩刀輕飄飄的,拿在他手中跟一片樹葉沒什麽分别,哪有這個帶勁。
他一斧猛似一斧的向鎮地虎斫去,逼得他連連後退。
“铿”的一聲巨響,眼見莫不語一斧劈波斬浪般的當頭罩來,自己閃無可閃,避無可避,鎮地虎隻得硬着頭皮舉起镔鐵棍迎了上去。
衆人震得耳膜一陣生疼,再看去時,鎮地虎手中的镔鐵棍已被劈爲兩半,他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筝,向後蕩出老遠,方一屁股坐倒,臉色蒼白若紙,口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把他綁了。”莫不語得意的将開山巨斧在地上一頓,威風凜凜的就如同天神一般。
其他的錦衣校尉這才緩過神來,抖開繩索沖上前七手八腳的将鎮地虎像捆粽子一樣綁了個結結實實。
“莫爺,您這開山大斧實在是太威風了。”一個錦衣校尉笑着贊道。
“那是,要不是您,弟兄們還不知要被他給傷多少?”
“就他那根破棍子,哪兒抵得上您這劈天斧的一擊啊!”
......
莫不語登時感覺自己變得輕飄飄的,像喝了一壇老酒一般,畢竟被人吹捧的感覺是極好的。
這時人群中裂開了一條縫,甯祖兒帶着幾個錦衣校尉快步走了過來。
“甯大人。”一衆錦衣校尉忙上前行禮,莫不語如夢中醒來般随在衆人身後向甯祖兒躬身施禮。
鎮地虎被五花大綁的推到了甯祖兒面前。
“甯大人,案犯已被抓獲。”押着鎮地虎的一名錦衣校尉向莫不語看了一眼,禀道:“是莫校尉擒住的他。”
莫不語的胸脯挺了挺,想等待甯祖兒的幾句贊譽。誰知甯祖兒劍眉一蹙,說了一句,“不是他,這不是熊綱嶽。”
一衆錦衣校尉面面相觑,費了這麽半天勁竟然抓了個西貝貨,衆人臉上的興奮勁兒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甯祖兒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最後停在莫不語身上,“莫不言呢?他現在哪裏?”
“我大哥?”莫不語棒槌般粗大的手指撓撓後腦勺,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一幫廢物,這麽多人,竟然讓熊綱嶽給跑了。”甯祖兒心裏暗暗罵了一聲,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輛馬車匆匆疾馳而過。
熊綱嶽就膽戰心驚的坐在這輛馬車上,他跟鎮地虎換了衣服後,慌不擇路,隻顧低着頭在人群中亂鑽,不提防一輛馬車已沖到自己面前,若不是趕車的眼疾手快,猛地一拉缰繩,恐怕自己當場就會跟拉車的馬撞在一起。
車駕上的車夫剛破口大罵了一句,這時從車窗探出一張俊美無比的面孔。
“是郡主元琪兒。”他當時就怔住了,還沒緩過神就被元琪兒叫上了馬車。
馬車上除了元琪兒之外,還有一位頭戴唐巾,身穿藏青色長袍,面孔看起來頗爲陌生的青年書生,那書生趴在車闆上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
他還未開口詢問,隻聽元琪兒冷冷的道:“不是讓你在外面避避風頭麽?怎麽這麽快就回到京城來了?”
熊綱嶽躲閃着她的目光,嗫嗫嚅嚅的說不出話來。
看他面紅耳赤,羞于見人的樣子,元琪兒隐隐猜到了其中原委,冷哼了一聲,“你是舍不得京裏跟你相好的粉頭吧?”
熊綱嶽一臉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真是一個好色不要命的角色,”元琪兒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紀的人了,也不怕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熊綱嶽讪讪的笑笑,“現在京裏的風聲可緊得很,郡主又如何來這裏的?”
“你還知道風聲緊?”元琪兒又想斥罵他幾句,秋水般的眼眸一轉,俏麗的面容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