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用事可不是你的性格,”楊牧雲深吸了一口池面飄來的水氣說道:“你可真有本事,自進京後短短的時間裏居然就盤到了這麽大一幢宅邸。”
“你覺得我是那天性涼薄的人麽?”周夢楠看着水波粼粼的池面,“陪着我的相公又有什麽不對?”見他以頗爲欣賞的眼色觀看園内的夜景,便在一旁解釋道:“這是太平侯張輗的府邸,因他得罪了朝中權貴,被錦衣衛逮捕下獄,家人爲了給他脫罪獲釋,多方打點奔走。因贖罪的銀錢不夠,不得已,才将這幢大宅子變賣,我從别人口中得到這一信息,便出錢将這宅子買了下來。”
“不錯不錯,”楊牧雲點點頭,看着她說道:“難得你如此消息靈通,這麽大的一座宅院,破費了不少錢吧?”
“相公喜歡這裏嗎?”周夢楠的眸子霎了一下,“你不如就搬到這裏來,還有黛羽姑娘和玟玉姑娘,你也可以把她們領來,都住到這裏。”見楊牧雲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玉靥生暈的說道:“你看我作什麽?”
“娘子你真有大婦風範,不嫉不妒,不但接受自己的相公,還接受相公身邊的女人。”楊牧雲笑着說道。
“隻要相公你喜歡就好,”周夢楠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相公能被人喜歡也不是什麽壞事。”
“有時候我真的想看看,”楊牧雲悠然道:“你究竟會不會吃醋,吃醋時會是一個什麽樣子。”
“我幹嘛要吃醋?”周夢楠啞然失笑,“我是這麽無聊的一個人麽?”
“對,你不會,你心裏根本不會裝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楊牧雲輕歎一聲,“在你心裏,怎樣把周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才是你真正要操心的事,所以,你根本就不在意别的女人喜歡我,正因爲這樣,我才不會癡纏與你,對吧?”
“相公你說什麽都是對的,”周夢楠說道:“如果你不反對,我明天就派人把黛羽和玟玉接來這裏,你看可好?”
“不好!”楊牧雲回答得很幹脆。周夢楠睜大了眸子,“相公不喜歡這裏麽?”
“她們跟的是我,而不是你,”楊牧雲語氣平靜的說道:“黛羽本出身于官宦人家,由于獲罪父親被發配邊關,母親沒入浣衣局,自己被發入教坊司,我收留了她,并幫她脫了賤籍。如有一天她的家人被赦免了,我便送她去跟她的家人團聚。至于玟玉,她是周王府的人,是與郡主一起來京的,我之前因患病住在周王府時,是她照顧的我,這次來京,不過是來看看我而已。終究她還是要回去的,就不必煩勞你了。”
“可是相公你與她們住在一起......”
“我與她們之間沒什麽,”楊牧雲打斷她的話,“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樣。”
“相公既然這麽說,那我便依了你,随她們便了,”周夢楠笑了笑,“那你呢?還要和她們再同處一院麽?”
楊牧雲仔細掃視了一下四周,輕輕歎了一聲,“這裏是一品大員的府邸,我一個五品的宮中禁衛帶刀官如住在這裏,那是大大的僭越了,一個不好,被糾察風紀的監察禦史在皇上那裏奏上一本,那可就連累了娘子你了。”
周夢楠知道他在說笑,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不想搬來這裏,正想再勸他幾句,隻見素月和甯馨打着燈籠聘聘婷婷的走了過來。
“老爺,小姐!”她們曲身福了一禮,“房間都已鋪陳好了。”
“知道了。”周夢楠臉一紅,不自禁的向楊牧雲看去,心裏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楊牧雲微微颔首,臉皮卻繃得緊緊的,看上去比周夢楠還要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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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帳低垂,黃花梨木架子床上已鋪好了鴛鴦戲水的大紅錦被,紅紅的燭光映得滿室生輝。
楊牧雲與周夢楠剛一進門,素月和甯馨就嬌笑着把門給掩上了。使得兩人相對一陣尴尬。
“相公,你......”周夢楠擡起螓首,怯怯的看向楊牧雲。
“哦,我不困,你先去休息吧!”楊牧雲幹脆把
目光瞥向一邊,根本不敢看她。
“嗯......”周夢楠有些累了,眸子四下一掃視,也不知這房間是誰布置的,連一把椅子也沒有,想休息的話隻能坐在床沿上,“這兩個小蹄子......”她心中暗自咒罵一聲,但一想不對,這肯定是出自母親的授意,莫非她發現自己并未與相公成就夫妻之好麽?周夢楠臉上一陣發燒,心兒也跳得快了起來,緊張的看了楊牧雲一眼,見他的眼中也帶着一絲不安之色。
“唔......相公,我,我有些累了。”周夢楠低低的說了句。
“哦,娘子請便。”楊牧雲說這句話時沒敢看她。他跺了跺腳,感覺站得也有些累了,擡頭看去,周夢楠已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的目光,一臉嬌羞的扭過臉去。
楊牧雲輕咳一聲,慢慢踱至床邊,周夢楠下意識的向旁邊讓了讓。楊牧雲伏下身子,緩緩的坐了下來。
看着紅紅的舞動着的燭火,楊牧雲撚動着手指,想笑着放松一下,可臉上肌肉僵得不行。
“娘子?”
“嗯。”
“我寅時三刻就要出發去宮裏了,”楊牧雲抖抖身上的袍服,“這一身禁衛官服寬解甚爲不便,就不脫了。”
“嗯?”周夢楠長長的睫毛顫了幾下,心裏不禁長出一口氣,感到輕松不少,“我一早也要出去一趟,還是和衣休息一下的好。”
兩人對視一眼,不覺都松了一口氣。
“娘子放寬心休息便是,”楊牧雲淡淡一笑,“我在這裏坐一坐便好。”
“我沒事,”周夢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倒是你,天不亮就要去宮裏當值,一天下來,殊爲不易。”
兩人互相勸慰對方上床休息,可誰都沒動一下。
楊牧雲伸開雙臂打了一個哈欠,瞄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周夢楠,軟中帶硬的說道:“你若再不聽我的話,我可真要去解你的衣服了。”
......
兩人和衣而卧,躺在床上背對着對方,姿勢頗爲怪異。
“娘子,”楊牧雲輕輕的說道:“我走的時候嶽父嶽母大人應該還在安睡,就不打擾他們了,你替我向他們告一下罪。”
“嗯。”周夢楠低低的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誰?”周夢楠問道。
“小姐......”聲音輕微,但還是能聽出來是素月的聲音。
“什麽事?”周夢楠并沒有起身,又問道。
門外一陣沉默。
“有什麽事說吧,不必有所顧忌。”周夢楠側了側身,看了一眼身邊的楊牧雲說道。
“齊公子的兩車金砂已經運到萬源錢莊了,”素月在門外說道:“他說請您過去驗看一下,他現在人就在萬源錢莊裏坐着。”
“知道了,”周夢楠說了一句,“讓賈萬金好生招待着,萬不可怠慢了,再過兩個時辰我自會過去,你下去吧!”
“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想是素月已經退了下去。
“讓人家等在那裏不好吧?”楊牧雲在一旁輕聲說道:“娘子自去便是,不用在意我的。”
“哪裏急在這一時半刻了?”周夢楠柔聲說道:“況且我也乏了,休息幾個時辰,到時我與相公一起出去也不遲。”
“我一直認爲我每天當值點卯辛苦,”楊牧雲翻過身來看着她,“沒想到你比我還要辛苦,若不是爲了我,你現在便要過去了吧?”
“相公想多了,”周夢楠也翻過身來,和他四目相對,“我也不能沒日沒夜的操勞着,一些事本不用急的。”看着丈夫粲然的目光,她的唇角翹起了一個誘人的弧度。
“人家深夜來此,一定是一筆大生意,”楊牧雲笑道:“你就不怕怠慢了人家,人家一氣之下拂袖便走麽?”
“你怎麽知道這是一筆大生意?”周夢楠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素月是你的貼身丫鬟,一些不大的生意恐怕她自己都可以處理吧?”楊牧雲淡淡說道:“又何必夤夜前來打擾你的清夢?”
“不愧是幹錦衣衛的,”周夢楠輕笑一聲,“什麽都不能瞞過你的眼睛,”接着微微一歎,“走就走吧,生意是做不完的,跟我自家相公在一起的機會并不多。”
楊牧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良久方道:“你什麽時候如此感情用事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感情用事?”周夢楠狡黠的一笑,“人家一來,我就巴巴的趕過去,那他還不借此擡價呀!總得冷上他幾個時辰,才好慢慢去談。”
“還是你狡猾。”楊牧雲輕輕歎道。
“談不上狡猾,”周夢楠的眼微微眯了起來,就像一隻得意的小狐狸,“我們周家的萬源錢莊是京城最大,信譽最好的錢莊,發行的銀票比朝廷的寶鈔還要管用,京裏的達官貴人私相往來收受,十張裏有八張都是萬源錢莊開具的銀票。姓齊的那一兩千斤金砂,除了我這萬源錢莊,沒有人吃得下。”
楊牧雲輕輕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方才以爲娘子是爲了我才留下的,誰知......唉,讓我空歡喜一場!”
“這你有什麽不高興的,我不是在陪着你麽?”周夢楠眸波一轉說道。
“我隻是在歎我自作多情而已。”
“相公不必感傷,”周夢楠似笑非笑的說道:“你今晚若是讓素月或是甯馨來陪你,說不定我現在就真的過去了,因爲,我也好擔心那個姓齊的拂袖便走呢!”
室内的紅燭漸漸燃盡了,就在将熄的一刹那,火焰劇烈的跳動了一下,更加明亮的燭光映在周夢楠嬌豔無匹的臉上,顯得更加明豔不可方物。
楊牧雲心中一動,湊過去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周夢楠愕然,随即羞澀的埋下螓首,“相公,你該歇着了。”
“嗯,我不困,還是看着你睡吧!”楊牧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見她手肘輕輕擡起支在腮下,一雙美眸卻瞄向帳頂,問道:“你這是作什麽?”
“其實,我也不困。”周夢楠淺淺一笑說道。
夜已深,房中的兩個人卻全然沒有了睡意,任由斜月西垂,卻有說不完的話兒一般。
“邦邦邦——”外面響起了梆子聲,遠遠傳來似乎響了五下。
楊牧雲沉重的眼皮抖了一下,猛然省起,“五更了!”倏地掀起身上的錦被坐了起來。
“老爺!”耳畔一個嬌嫩的少女聲音響起,卻不是周夢楠。
楊牧雲一怔,向身邊看去,隻見一位嬌美無比的少女躺在自己身邊,身上隻着一件月白色小衣,裸露出雪白圓潤的雙肩,瀑布般烏黑的秀發栖在枕上,一雙秋泓般瑩潤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甯馨?”楊牧雲愕然問道:“夢楠呢?”
“小姐跟素月去萬源錢莊了,”甯馨解釋道:“臨走時交代婢子好生服侍老爺,千萬不要驚動了你。”
楊牧雲心中暗道慚愧,周夢楠走了自己居然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于是翻身下地。
“老爺,這時辰還早......”甯馨也自床上坐了起來。
“我得趕快進宮去,”楊牧雲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佩刀,戴好紗帽,對甯馨說道:“等天亮了你去幫我轉告一下嶽父嶽母大人,說我不能向他們請安問好了。”說着推門向屋外走去。
“老爺,”甯馨披上一件衣服,趿着鞋子對楊牧雲喊道:“我去叫人幫您準備一輛馬車......”話音未落,楊牧雲早已去得遠了。
楊牧雲匆匆趕到午門驗過腰牌進了皇宮,還好天還沒亮,他輕籲了一口氣,腳步放緩了許多,沿着紫禁城左邊廊下來到了宮中禁衛的專門值班房。
房中亮着燈光,待他走進去擡頭一看,不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