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過,天就開始放晴。在崎岖泥濘的山路上行走頗爲吃力,楊牧雲肩頭的箭傷未愈,走不多久,氣息漸重,額頭上滲出了的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順着鬓角滾落到下颌。
楊牧雲伸起袖口擦了擦汗水,長出了一口氣。鼻端飄來一股幽香,眼前一花,一隻纖纖玉手遞過來一條桃紅色的繡花絲巾,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郎君,累了吧,來,擦擦汗。”
楊牧雲瞥了一眼騎在馬上臉帶妩媚笑意的元祖兒,讪讪的說道:“謝謝元公子,不,元姑娘,哦不,元小姐......”語無倫次,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麽。
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元琪兒噗哧一笑,輕掩檀口,貝齒微露,甜軟嬌糯的嗓音如仙樂般響起,“郎君,你錯了,奴家現在是你的妻子,你怎麽能如此稱呼奴家呢?”
楊牧雲嘿嘿一笑,閉口不語,一臉尴尬的瞅着元琪兒。
“那句話如果你實在不好意思說出來,就叫我琪兒吧。”元琪兒秋水般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轉,笑着說道。
“琪......琪兒。”楊牧雲結結巴巴的說了出來。
“這就對了,”元琪兒嫣然一笑,“郎君可記住了,千萬不可在外人面前說錯了。”
楊牧雲臉上強笑着點了點頭。
“郎君,”元琪兒伸手輕撫着馬背對他說道:“我看你很累了,不如你也上來,和奴家同乘一馬,你看如何?”
“不......不用,我不累。”楊牧雲連連擺手說道。
元琪兒吃吃一笑,楊牧雲不禁面紅耳赤。
“對了,郎君,”元琪兒眸波流轉,“奴家上面有幾位姐姐呀,奴家見了她們是不是要給她們奉茶呢?”
楊牧雲心中暗道:“我與你不過是假扮夫妻,一出了長城關隘就一拍兩散,哪兒來那麽多廢話。”臉上卻笑容不改,“你說她們呀,我都不常跟她們見面,你見她們就更難了,奉茶呢就免了吧。”
“那可不成,”元琪兒說道:“奴家總不能連她們的名諱也不知曉吧,其中一位是紫蘇姐姐,奴家已經見過了,另外幾位又是誰呢?”
“除了紫蘇之外還有一位,哪兒來的幾位了,你真當我是浪蕩無行的纨绔子麽?”楊牧雲苦笑,随即面容一正,“她是我的原配夫人,姓周,叫周夢楠。”
“周夢楠,”元琪兒喃喃說道:“好美的名字,她的人是不是跟她的名字一樣很美?”
“嗯,”楊牧雲點了點頭。
“那她跟紫蘇姐姐比起來誰更美?”元琪兒美眸一霎不霎的盯着楊牧雲問道。
“若論相貌,夢楠比紫蘇要略遜一籌,”楊牧雲避開她的目光,思索片刻方道:“但夢楠打理着她們周家的生意,走南闖北爲周家掙下偌大家業,實在讓人欽佩。”
“沒想到周姐姐還是一位商界的奇女子呢,”元琪兒拍手笑道:“郎君真是有福氣,身邊不但有一位最漂亮的紫蘇姐姐,還有一位善于經商的周姐姐,你隻安心做好自己的官就行了。”
“跟你攪和在一起,楊某還能安心做自己的官麽?”楊牧雲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難道奴家配不上你麽?”元琪兒悠然道:“奴家雖然比不上紫蘇姐姐那麽漂亮,也沒周姐姐那麽能幹,但奴家的一身本領你是見識過的,郎君放心,奴家是決不會拖累你的。”說着格格一陣嬌笑。
“你跟她們不同,我跟你隻是一對假夫妻罷了。”楊牧雲歎道。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有什麽區别麽?”元琪兒睨了他一眼,“你連碰都不碰她們一下,難道還強過我們這對假夫妻麽?”
牧雲一時語塞,卻也無法反駁,隻得悶下頭去向前趕路。
“我有一個疑問,還想請教一下郎君,”元琪兒見楊牧雲被自己說的啞口無言,心中好不得意,伏下身子低聲道:“你所練的功法一日不成,是不是就不會敞開心懷接納她們?”
楊牧雲不答,似乎是在默認。
“那......要是永遠無法練至大成呢?”元琪兒的話句句敲擊着楊牧雲的心窩,“你讓她們一直頂個名分陪你一生麽?”
楊牧雲的身形一顫,向前邁出的腳步也滞澀了一下,“元琪兒說的在理,就因爲達成自己的一個願望,就要犧牲她們做一個真正女人的權利麽?”他眼前似乎浮現出紫蘇那一雙幽怨的眼神,她是多麽希望得到自己完整的呵護呀!
“我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楊牧雲扪心自問。
“我的話是不是重了些?”元琪兒見他臉色變幻不定,心中些許有些擔憂,正要出言相詢,隻聽楊牧雲擡首望天,自語道:“或許她們不該愛我,更不該嫁給我,”回首對着元琪兒一笑,“幸虧我跟你隻是假夫妻,否則的話我就多害一個人了。”
“我說了這麽多就換來你這麽不着邊際的一句話麽?”元琪兒貝齒輕咬着櫻唇,狠狠剜了他一眼,“我不會讓你再害一個人,我會第一個得到你,讓你成爲我的男人。如果你全身的功力真的因爲我而散去的話,我會把你留在我身邊,保護你一輩子。”
“琪兒,你在想什麽?”楊牧雲見她神色有異,便出言問道。
“沒......沒什麽?”一直占據上風的元琪兒開始躲閃他的目光,轉開話題,“我們現在走到哪裏了?”
“這......”楊牧雲手搭涼棚向前望去,前面隐隐約約出現一個山口,“過了這個山口,應該就出了大明的地界了吧?”
......
這個山口是一個簡易的關卡,連關門城樓都沒有修,兩邊也沒有蜿蜒看不到盡頭的長城城牆,隻有一小隊官兵駐紮在這裏盤問過往的行人。綿延的群山自山海關一直向西延伸到黃河河套,數千公裏的地段像這樣的山口有很多。浩大的長城工程在正統年間隻是剛剛起步,遠沒達到後世嘉靖年間那樣完備的地步。
因爲明王朝在洪武永樂年間一再征讨漠北,将北元的殘餘勢力遠遠驅逐到大漠深處,明朝的勢力深入漠南草原,在長城以北開軍鎮,建衛所。因此自三海關到居庸關一線,隻修了一些重要關口,在山嶺的高處建了一些烽燧而已,遠沒有将這些關口烽堠用宏偉的城牆嚴絲合縫的連接起來。
後來宣德皇帝棄開平、大甯、東勝等關外諸衛,明王朝的勢力大大萎縮至長城沿線,北京城外二三百裏便是敵境,由此便開始重視長城的建設,但也隻是對舊有長城進行修繕,增建了一些煙墩、烽堠、屯堡、關城、濠塹而已,比之後世的完備還是遠遠不如,這也就是爲什麽一隻數千人的蒙古騎兵能夠避開邊鎮重兵直搗至京師城下,這固然跟軍事洩密有關,但相對于數千裏的邊境線,無數的群峰和其中數不盡的山口,再多的兵力撒進去也是防不勝防。
楊牧雲還以爲這是一個邊境隘口,其實這隻不過是長城以内的一個普通關卡罷了。
關卡隻有十餘名官兵守衛在這裏,領頭的是一名什長。由于地處偏僻,很少有人經過,官兵們都零零散散的倚在山岩下、樹叢中打瞌睡。
那名什長眯着眼睛看着一隻蒼鷹展翅在天空中不住盤旋,然後鳴叫着向遠處的山嶺飛去,目露羨慕之色,喃喃自語道:“老子下輩子就托生成一隻鷹,想去哪裏拍拍翅膀就到了,勝過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媽的,整天整夜的呆在這裏,連一個鬼影都沒看到過,守備大人卻硬讓咱弟兄們守在這裏,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幹脆在這山裏當野人算了。”
“大人,”一個兵卒說道:“聽守備大人說京城那邊要撥銀子在這裏建一堵關牆,再起一座城樓,到那時您和弟兄們就不用露宿山間了。”
“屁,”什長忿忿的罵了一句,“老子這裏連軍饷都欠了三個月了,還指望京城那邊撥銀子建城樓,砌關牆?做夢去吧你。這裏又不緊挨着敵境,那個京裏的官兒腦袋被驢踹了會想到這裏?老子回去就跟守備大人說去,愛派誰來誰來,老子他娘的不伺候了。”
這時,隻見一名士卒跌跌撞撞的向他這裏跑來,邊跑邊喊:“大人”
“娘的,”什長将嘴裏的草稞子吐到一邊,站起身叉腰罵道:“你号喪啊,叫什麽叫?大白天的難道有鬼追着你?”
“不......不是,”那士卒一指南邊,“有......有人過來了。”
“什麽?”什長瞪大了眼睛,一揮手,大叫道:“快,整隊,生意上門了。”
......
楊牧雲和元琪兒來到兩山夾峙的山口,隻見十餘人的明軍小隊分成兩列站在山口兩側,一名什長頂盔貫甲,腰間挎刀,大咧咧的在中間一站,挺胸凸肚的好不威風。
“這裏居然會有人把守,”元琪兒看了一眼楊牧雲,“看樣子這隊官兵都不是善茬兒,我們該怎麽辦?”
“隻管上前便是,”楊牧雲頭一低,“現在掉頭回去也不成了。”
“那好,”元琪兒摸了摸放在馬鞍下的一雙佩劍,“他們如果要爲難咱們,你就讓開,我來對付他們。”
“你要大開殺戒麽?”楊牧雲瞄了一眼她暗地裏的動作,“别忘了這還是大明的地界,容不得你胡來。”
“你也别忘了,”元琪兒沖着他微微一笑,“你答應過我的,要送我出大明的邊境,你可不能食言。”
“我沒忘,”楊牧雲繃着臉說道:“在出了大明邊境之前,你必須聽我的,否則的話,就别怪我對你不客氣。”
“哎呦,奴家還沒以身相許,你就這般教訓起奴家來了。”元琪兒悠悠歎了口氣,眼角含笑說道:“那好,隻要郎君你沒做出對不起奴家的事,奴家便一切聽你的。”
兩人說着話,離那隊官兵漸漸的近了。
“站住”什長大手一揮,如淵嶽峙一般。
楊牧雲立即停下腳步,臉上含笑擡起雙手遙遙一拱,“軍爺,小人這廂有禮了。”
“嗯,”什長下颌微微一擡,一雙三角眼将他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元琪兒身上,蓦的睜大了雙眼,“這小娘子,真生得俊俏,就像畫上的人摘下來一樣,老子活了半輩子,哪兒見過這樣的美人?”喉結一陣滾動,吞下一口口水。
“你們是什麽人?怎麽會來到這裏?”什長強抑住心中的躁動問道。
“回軍爺,小人是南邊柳營溝村的村民,”楊牧雲一指馬上的元琪兒,“這位是小人的娘子,小人今番路過此處是送她回娘家的,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他娘的,這小子當真豔福不淺。”什長暗暗罵了一句,臉上還是一片倨傲之色,雙手叉腰繞着他們走了一圈,“哦,回娘家,回哪個娘家呀?”
不等楊牧雲回答,元琪兒眼角含笑說道:“軍爺說笑了,小女子隻有一個娘家,過了這個山口往北便是,還請軍爺高擡貴手,放我夫婦二人過去。”
看着元琪兒百媚叢生般的一笑,什長的身子頓時酥了半邊,“小娘子要過去呀,啧啧啧......”連連搖了幾下頭顱,“不是我不肯呐,過了這個山口,那邊經常有鞑子騎兵出沒,如讓他們見到小娘子的花容月貌,定會将你擄走,你不怕麽?”
“軍爺真會開玩笑,”元琪兒說道:“這兒離邊境還遠,如何會有鞑子騎兵了?軍爺莫要吓着奴家。”
“是真的,不然的話本官怎會帶着一隊弟兄守在此處呢?”什長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