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道人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那皇帝請你去做什麽?”元琪兒的眸子霎了霎,“不會是慕名你武功高強,請你去教他練武吧?”
“皇帝擁有天下,身邊侍衛如雲,練那麽高的武功作什麽?”邋遢道人笑了笑,“你一向聰明絕頂,老道就看你能不能猜中皇帝請我的用意?”
元琪兒頑皮的嘟了下嘴,“你一個牛鼻子,皇帝老兒能看中你的除了武功......”眸子一亮,“他不會是請你去爲他開爐煉丹,然後得道成仙吧?”
邋遢道人贊賞的看了她一眼,“皇帝君臨天下,富有四海,手裏掌握千萬人的生死。可有一點他卻幹瞪眼沒辦法......”伸出手指輕輕一勾,“那就是自己的壽命,無論他生前多麽風光,一旦大限來到的時候,他就跟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麽分别......”歎息一聲,“多少帝王将相,強如秦皇漢武,還有你們草原上的那位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到頭來也就是成爲一黃土而已。人再強也不會強過自己的命。”
“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元琪兒目光在他身上一轉,“當年成吉思汗也請了一位牛鼻子來,卻也沒能延續自己的命數。”
“道家講究清淨無爲,修身養性,法天地而自然。跟霸道的帝王之術截然相反,”邋遢道人苦笑着搖了搖頭,“這世上哪有萬年不死的長生之術,能夠淡泊名利,遵循天道,也不過多活幾年而已。置身于權力場中,勾心鬥角,紙醉金迷,淘幹了身子,又如何能得長壽呢?”
“對了,”元琪兒話題一轉,“你與你那故人相見,一定感慨良多吧,有沒有講起當年他爲何沒再來與你比武,還有,你們有沒有切磋比試一番?”
“我是皇帝請的貴客,他作爲欽差豈能造次,再說歲月磨平了他的年少輕狂,他已志不在此了。”邋遢道人悠悠道:“他現在已經是皇帝身邊的大内總管了,又豈會圖這些江湖虛名。不過我跟他很多年沒見面了,難免話會聊得多了一些......”
“那你們會聊些什麽呢?我想肯定你會問他爽約的事,還有爲什麽回去皇宮做了太監。”元琪兒插口說道,她在下屬面前一直都是一位深沉睿智的女中諸葛,而在這邋遢道人面前就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我并沒有去問,是他主動說給我的,”邋遢大人沉吟了一下說道:“那日下山後他就回去專心練功......”他稍稍頓了一下,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有時男人爲了追逐自己的名利,往往冷落了他身邊最愛他的女人......他之所以爽約就是跟一個女人有關。”
“那他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練功吧,他總得吃飯呀,睡覺啊,那個時候陪心愛的女人不行麽?”元琪兒看了一眼正在運功的楊牧雲,他的臉殷紅如血,頭上的霧氣越來越濃,心頭一緊,向邋遢道人看去,邋遢道人微笑颔首,示意她不必擔心。
“可他練得内功心法比較特别,是獨步武林的易心經,”邋遢道人向楊牧雲投去一瞥,“這部内功心法對人的資質要求極高,普通人根本無法修習。”
“那我呢,有修習這部内功心法的資質麽?”元琪兒聽了突然感興趣問道。
“你嘛,當然沒問題,”邋遢道人剛說到這話音突然一轉,“隻不過可惜你是個女人,而這部内功心法又是專供男子修習的。而且,修習易心經還有一對修習者最苛刻之處,那就是修習者必須是處子,還有在修煉大成之前不能被女色破了處子之身......”
元琪兒“啊”的驚呼一聲,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在運功正在緊要關頭的楊牧雲身上,“楊牧雲他......他
修煉的是不是就是這易心經?”
邋遢道人緩緩點了點頭。
“那他破了處子之身又會怎樣?”元琪兒驚問道。
“那他的功力就會散去,武功盡失,跟平常人沒什麽兩樣。”邋遢道人沉聲說道:“除非他突破易心經的最後一道玄關,否則絕不能跟女子作魚水之歡。”
誰知元琪兒籲了口氣,唇角反而勾起了一絲笑意,“原來是這樣......”心說怪不得他對自己的身體不适一無所知,原來......原來他并未和别的女人做過真正的夫妻。在女人心裏,自己心儀的男人不管名義上歸屬于誰,隻要實際上不被别的女人占有,那他就是一個可以争取到自己身邊的男人。
邋遢道人對她的表情很是詫異,“你并不擔心他失去武功麽?”
“隻要他能活着就行,”元琪兒深深的注視着楊牧雲,“我可以陪着他,保護他......”話一出口,自知失言,潔白如玉的面頰升騰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看着她的窘态,邋遢道人意味深長的一笑。
“對你爽約的那個人是不是因爲......因爲女人的原因功力全失,才未再上武當找你比試?”元琪兒被他看得很不自然,忙話題轉了開去。
“你說的不錯,”邋遢道人收回目光,緩緩說道:“他之所以爽約确實因爲一個女人,但他的武功并未全失,恰恰相反,他突破了最後一道玄關,真正的煉成了易心經。”
元琪兒聽了不禁瞪大了雙眸,“那......那他爲何不來找你比試?”
“那是因爲他練功期間他所深愛的女人跟了另外一個男人,”邋遢道人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對他這樣的一個用情至深的人來說,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心愛的女人,而心愛的女人沒了,他做的再多也就沒了意義......”
“所以他就爽了三年之約,然後去皇宮裏做了太監?”元琪兒突然覺得,這個人的遭遇很值得人同情。
“不,”邋遢道人微微搖頭,“他要去向那個男人搶回自己的女人,可那個男人勢力很大,他一個人根本辦不到。于是他投到了那個男人的對頭麾下。幾年後,他所效力的主子領兵跟他的情敵在一座大湖裏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戰争持續了很多天,樯傾桅摧,流血漂橹,湖水盡赤。他的情敵兵敗如山倒,在逃離戰場的時候,他瞅準機會,一劍結果了情敵的性命。”
“後來呢?”元琪兒聽得入了神,“他找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了麽?”
“這個他并沒有對我言明,”邋遢道人并非故意賣關子,“他所跟随的主子後來翦滅群雄,将大元的皇帝驅逐回了草原,并建立了一個強大的大明王朝。水漲船高,他也成了皇宮的大内總管,過去江湖上的一切是是非非在他眼裏都已成了過眼雲煙。”
“原來他投靠了朱元璋,還做了太監,”元琪兒恍然大悟,心裏對他産生的一點兒同情一下子消失了,“他請你去見皇帝,你随他去了麽?”
“老道我雖是一方外之人,卻也知道他的主子想在我這裏要什麽,”邋遢道人說道:“我給不了他主子所需要的,随他去京面聖又有何益,因此老道我找了因由推脫了。誰知第二年他的主子又派他前來,這次更加隆重,老道我不厭其煩,幹脆離開武當山,到四處雲遊去了。”
“老瘋子,”元琪兒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好像對這位大明皇帝一點兒也不感冒呀!”
“老道我不過一化外野叟罷了,耐不得俗世的應酬,于是也就一走了之,眼不見心不煩。”邋遢道人說道。
“那之後呢?”元琪兒追問道:“俗話說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觀,你不怕那朱元璋一怒之下平了你的武當山,爲難你的徒子徒孫麽?”
“大明皇
帝得天下乃應天順人,豈能做這有違天道的事,”邋遢道人毫不在意的一笑,“自太祖皇帝起,每一代皇帝都大封我武當山,善待我武當弟子,又哪個爲難了?”
元琪兒眼中露出一絲難以言明的笑意,“老瘋子,以前我一問你的名字,你總是閃爍其詞不肯實說。你剛才講的一番話可把你的來曆交待出來了,你莫非就是那個......”
“你心裏知道就好,又何必說出來呢?”邋遢道人出言打斷她道:“其實,我還是願意讓你叫我老瘋子。”
“那好,你心裏可不能埋怨我噢,”元琪兒的目光又轉向了楊牧雲,隻見他仍舊如老僧入定般雙目緊閉,血紅的臉色似乎變淡了些,不禁喜道:“老瘋子你看,他開始化解你酒裏的藥力了。”
邋遢道人一捋胡須,笑道:“這娃兒倒是有些道行,也不枉你垂青于他。”
“老瘋子,”元琪兒眉頭微蹙,“按你所說,教楊牧雲武功的莫非就是朱元璋身邊的那位大内總管了?可他又爲何說他的師父受到錦衣衛的追捕呢?”
“這就不是老道所能知曉的了,”邋遢道人思忖了片刻方道:“老道的那位故人如能活到現在,應該也有一百多歲了,是不是他教的這娃兒武功,亦不可知。因爲四十多年前他就失去了音訊,他有沒有弟子傳下,老道也不知曉。”
“活到一百多歲也不是不可能啊,老實說,你這老瘋子恐怕就不止一百歲了吧?”元琪兒臉上似笑非笑。
“老道我活了多久,我也記不清了,”邋遢道人喃喃道:“我隻記得我小時候那會兒家門口不斷有蒙古騎兵南下去攻打南邊的宋國,後來不久就聽說宋國被滅了,皇帝都投了海,他們的丞相被押回大都關了起來。唉,那可是一位鐵骨铮铮的好漢子......”說着連連感歎不已。
“什麽?”元琪兒略爲吃驚的說道:“那應該是忽必烈汗在位的時候,你這老瘋子還真是一個老妖怪,竟然都活了那麽久了。”
“活得久也不是什麽好事,”邋遢道人歎了口氣,“所有的親朋故舊都魂遊地府去了,就剩下我一個老不死的留在世上,孤零零的好不凄慘。”說着抽了下鼻子,擠了擠眼睛,硬是沒擠出一滴淚水。
“好了,不是還有我陪着你麽,”元琪兒向他做了個鬼臉,“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哭鼻子,也不害臊。”
“有時我真希望他還在世上,”邋遢道人擡首看向洞頂,“能像在武當山淩雲峰上那樣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也能稍微排解一下我的寂寞了。”
“你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丁點兒消息了麽?”元琪兒眨眨眼問道。
“他一心一意侍候他的皇帝主子,”邋遢道人目光有些茫然,“他的皇帝主子死後,皇太孫繼了位,他又去侍候新皇帝。後來這位新皇帝被他的叔叔給推翻了,他就跟他的新皇帝主子一起失了音訊......”
“你想知道他的音訊也不難,”元琪兒看了看楊牧雲,嘴角含笑道:“他即使不是你那位故人的親傳弟子,教他武功的師父也一定跟你那位故人有必然的關系,待會兒等楊牧雲他醒了,問一問不就清楚了。”
“罷了,”邋遢道人擺擺手說道:“相見不如不見,知與不知,又有什麽分别。”說着抄起葫蘆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掉頭向洞外走去。
“喂,”元琪兒連忙喊他,“你要去哪裏?”
邋遢道人不答,身子一動便消失在了洞外茫茫的雨幕中。
“這老瘋子......”元琪兒恨恨的說了一句。回頭隻見楊牧雲臉上的血色已全部退去,渾身霧氣蒸騰,額頭上的汗水不斷順着臉頰流下,身體微微動了一下,蒼白幹裂的嘴唇張開了一條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