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的龍椅前,年青的皇帝也坐不住了,背着雙手蹙着眉頭在禦階上來回踱步。
“皇上,”兵部尚書邝出班奏道:“城内有侍衛親軍十二衛,還有五軍都督府的人馬,加在一起不下十萬,當可保得京師安全。另外,城外三大營的駐軍......”
“啪”朱祁鎮重重一拍龍椅扶手,劍眉倒豎,滿腔怒火再也憋不住了,“這些還要你說麽?朕隻是想知道,這些鞑子怎麽就跑到京郊來了,邊境上那麽多的駐軍,難道都是吃幹飯的麽?這麽多的鞑子,連個屁都沒放就一聲不響的都放進來了,是誰這麽大膽?朕要砍他頭,抄他全家......”年青的皇帝咆哮如雷,階下的大臣全都垂着頭,一言不發。
等皇帝發洩完了,英國公張輔出班奏道:“皇上,此事待眼前危機過後再派人去查不遲,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退敵!”
“英國公所言極是,”内閣大學士曹鼐出班奏道:“還望皇上遴選退敵之将,以保我京城安危。”
朱祁鎮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在龍椅上,氣哼哼的說道:“事已至此,誰敢出城禦敵?”
“我”一音甫落,殿上衆臣一齊側目,一個身材雄壯,說話甕聲甕氣的男子出班說道:“皇上,臣願率領一支軍馬出城禦敵。”
“驸馬都尉井源?”朱祁鎮喜道:“好,愛卿領兵出城,朕将親赴城頭爲你擂鼓助威!”
雨漸漸的小了,奔騰咆哮的白羊河水也逐漸的平靜了下來。
阿失帖木兒命令手下在一處平緩狹窄的河道上架起了一座浮橋,好在他們一路上收羅了不少舟楫箱籠,要搭建一座浮橋也不費難。
阿失帖木兒好整以暇的勒馬站在河邊的坡上,看着忙碌搭橋的屬下,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元琪兒策馬來到他身邊,瞥了他一眼,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看來你一點兒也不擔心。”
“我擔心什麽?”阿失帖木兒嘴角微微一勾,兩眼卻望着依舊雨蒙蒙的天空。空中,一隻蒼鷹展開雙翅,翺翔在風雨裏。
“你隻有三千人馬,”元琪兒說道:“不怕耽擱久了,明軍得知你的消息會圍上來?”
“明軍?”阿失帖木兒嗤笑一聲,“好啊!我就怕他們不來......”他一拍腰挎間鑲滿寶石的刀鞘,“來時匆忙,我的寶刀還未滿飲明人的鮮血。”
“你好像很自信,”元琪兒眼中漾着笑意,“要是有一位像楊牧雲一樣的将領帶兵前來的話,你是否還會如此淡定呢?”
“你說什麽?”阿失帖木兒舒展的面容蓦然繃緊,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目光。
“我說錯了麽?”元琪兒不緊不慢的說道:“他一人連傷你手下數十名勇士,如明軍個個像他一般,你這三千人恐怕就回不到草原了。”
阿失帖木兒臉上現出一抹怒色,瞪視着元琪兒,稍頃方展顔笑道:“就算你說的對又如何?明人就算有再出色的将領也隻能躲在他們長長的邊牆之後,不會深入我們的草原。”
元琪兒看着他沒有說話。
“我說的不對麽?”阿失帖木兒有些得意的說道:“他們的皇帝生長于深宮,不會再像他的祖輩一樣領着他們馳騁于漠北了,再過幾年,明人耗費千萬人力修建的邊牆就會變成脆弱的籬笆,我領着草原上的勇士将橫掃一切......”
“然後幫孛兒隻斤家族收複大都,恢複大元天下麽?”元琪兒的眼角微微翹起,帶着一絲諷刺的意味看着他說道:“到那時,脫脫不花大汗就可以重新登基爲中原的皇帝了,你希望他會賞你些什麽?”
“你......”阿失帖木兒登時被噎住,一時無言以對。論嘴上功夫,他似乎永遠也比不上他身邊的這個小妹。
“難道你有什麽想法?”元琪兒乜了他一眼,悠悠道:“别忘了,父王也隻是孛兒
隻斤家族的一個臣子,你還能希望尊貴的大汗賞你一片藍天麽?”
阿失帖木兒額頭上青筋直暴,一拳重重擊在胯下坐騎頸側,馬兒發出一聲長嘶。
“總有一天,我會讓綽羅斯家族成爲草原上的王者,”阿失帖木兒的眼中噴發出一股熾熱的火焰,“讓孛兒隻斤家族永遠成爲曆史。”
這時,空中發出一聲響亮的鷹啼。
一隻蒼鷹盤旋着從空中直飛而下,穩穩的落在了阿失帖木兒的肩頭,阿失帖木兒從它的腿部取下一個小木筒,打開塞子,從裏面倒出一卷絹紙。
他展開來一看,登時大喜,對元琪兒說道:“拜依兒得手了,他成功穿過明軍的防線到了大都城下......”
“拜依兒将軍帶兵一向以快、準、穩著稱,這一次也沒讓人失望。”元琪兒也興奮起來。
“說起來也多虧了你,”阿失帖木兒目光轉向自己的妹妹,“如若不是你将明軍的布防圖取了來,拜依兒将軍斷不能如此順利的進軍大都。”
“可拜依兒将軍手上隻有五千人,在大都城下不能持久,我們還需快些回到草原才是。”元琪兒提醒他道。
“這我明白,”阿失帖木兒眼中熠熠生光,“沒想到明軍的反應竟如此遲鈍,如果這一次不是五千人,而是十萬鐵騎,大都當可一戰而下,就連大明的皇帝,也休想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以後會有這個機會的,”元琪兒微微笑道:“我相信,我們綽羅斯家族的輝煌就要到來了。”
兄妹兩人相視一笑。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元琪兒臉上微微變色,“他醒了......”
“誰?楊牧雲麽?”阿失帖木兒剛說完,元琪兒便撥轉馬頭,向山坡下的一輛馬車奔去。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阿失帖木兒苦笑着搖了搖頭,他從未見過妹妹如此失态過,在他的印象裏,妹妹從小就愛着男裝,比男人表現的還要堅強,睿智。可是現在......他歎息一聲,“女人就是女人,就算她表現得跟一座冰山一樣,碰見讓她心動的男人,也會很快化成水......”
馬車上,楊牧雲上身的衣衫被解開了,釋迦堅贊盯着插在楊牧雲肩頭的那支雕翎箭,伸出手一把握住箭杆,咬牙使勁一拔,鮮血飛迸而出......
楊牧雲大叫着狂呼一聲,雙腿使勁一蹬,又暈了過去。
“牧雲”“夫君”陳思羽和紫蘇登時慌了,有些不知所措。
“快,快捂住傷口,”釋迦堅贊對她們喊道:“難道你們要眼看着他的血流光麽?”
陳思羽和紫蘇忙不疊的手持白布去捂楊牧雲的傷口,一人捂前肩,一人捂後背。一陣慌亂過後,楊牧雲傷口的血緩緩止住了。
“這是......”陳思羽摸着他後背一處硬硬的結痂的地方,那是幾個月前在南都時楊牧雲去追行刺靖遠伯王骥的刺客時被對方扔出的标槍所傷。舊傷剛愈,新創又至,陳思羽突覺一陣心痛,眼淚止不住的順着腮邊落下。那天,也下着雨,楊牧雲也是像現在這樣昏迷着,她清楚的記着,她是如何爲他清理傷口的......
“陳姐姐,你怎麽了?”見她神思不屬的樣子,紫蘇忍不住問道。
“哦,沒什麽。”陳思羽伸起衣袖擦拭了一下頰邊的淚珠。
“你想到以前的事了,是麽?”紫蘇深有同感。
“楊公子的身上總是傷痕不斷,讓人看了難受。”陳思羽怔怔的說道。
“誰說不是呢?”紫蘇歎道:“他原先身爲錦衣衛,時時需要辦案,就斷不了危險,可現在轉入兵部,還是......”鼻子一酸,下面的話沒能再說下去。
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釋迦堅贊捧着一個藥罐走了進來,紫蘇忍不住伸手在鼻端扇了幾下,“釋靈兒,這是什麽藥呀,怎麽味道這麽苦?”
“這是藏地特産的藥物,”
釋迦堅贊解釋道:“這裏面有山莨菪,雪山玉蓮,紫膠蟲......”
“好了,别說了,”紫蘇忙打斷他的話,“我夫君傷口的血已止住了,你快上藥吧!”
釋迦堅贊走上前,紫蘇和陳思羽撤去了浸透鮮血的白布,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傷口。
釋迦堅贊的目光仔細審視了一下,用手從罐中掏出一把黑乎乎的藥膏抹了上去,在塗抹的過程中,楊牧雲的身體微微顫動了幾下,讓人看了心弦不由一緊。
“你的藥沒事麽?”紫蘇緊張的問道。
釋迦堅贊不答,伸手在楊牧雲傷處用藥膏反複抹勻,再包紮好,已是滿頭大汗。一切完畢後,他方長籲了一口氣。
“好了,”他抹了一把額角上的汗水,“如果沒什麽大礙的話,三天後再換一次藥,多休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沒事了。”
“國師”馬車的車簾一挑,元琪兒走了進來,她瞥了一眼躺在車上的楊牧雲,見他呼吸均勻,蒼白的面皮漸漸浮起一絲血色,臉上露出一絲欣慰,“都弄好了麽?”她目光轉向釋迦堅贊,詢問道。
“元居士放心,楊大人一切安好。”釋迦堅贊說道。
“那好,”元琪兒點點頭,“待會兒過浮橋的時候,你們一定要扶好他,以免因爲颠簸觸動了他的傷口。”
“過浮橋?”紫蘇一雙美眸盯向她,“你要把我夫君帶到哪裏去?”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元琪兒不願與她多說,轉身欲走。
“慢着,”紫蘇叫住了她,“我夫君身負重傷,現在剛包紮好,如何能受得了一路奔波勞頓......”
“那你就留下,我會派人照顧他,”元琪兒睨了她一眼,“如果有需要的話,我還會派人護送你回京城。”
“你......”紫蘇怒極,“他是我丈夫,你憑什麽帶走他?”
“紫蘇妹妹,”陳思羽上前拉住了她,在她耳畔低聲道:“你先别急,我們先跟着她,路上再做計較。”
“紫蘇夫人,”釋迦堅贊也上前勸道:“楊大人移動不便,你就先依從了元居士吧!”
元琪兒唇角一勾,得意的看了一眼紫蘇。紫蘇不再争辯,隻是狠狠剜了一眼她。
京師,德勝門。
朱祁鎮和文武百官站在城頭上向城外看去,鞑子的騎兵像灰色的浪潮一樣向東北方向退去,身着紅色衣甲的明軍各路援兵像一朵朵紅雲般朝着京城湧來。
“皇上,”王振興奮的對朱祁鎮說道:“您看鞑子退了,我們大明的援兵到了,我們赢了!”振臂高呼,“皇上萬歲!大明萬歲!”受他的影響,城牆上的官兵一齊高呼:“皇上萬歲大明萬歲”如山呼海嘯一般。
朱祁鎮的臉陰沉得跟天上的烏雲一般可怕。
“成國公,”朱祁鎮的目光瞥向身旁的朱勇,“你跟随太宗皇帝多次出征塞北,對鞑子的軍陣甚爲熟稔,你看”他指向前方,“那群鞑子大概有多少人?”
“嗯......”朱勇看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回皇上,臣約略估計了一下,應該不到萬人。”
“不到萬人?”朱祁鎮一拍城牆上青色的城磚,“就敢直迫到我京師城下,他們也太猖狂了,欺我大明無人麽?”對着身後的文武百官吼道:“傳朕旨意,所有援軍都給我掉頭,追上那支鞑子的騎兵,勿使一人逃脫。”
“皇上,”王振見皇帝的面色不善,大着膽子問道:“他們都是來保護皇上的,怎能讓他們再離開......”
“保護個屁!”年青的皇帝罕見的暴了粗口,“再不追上去,那群鞑子都跑回草原了。”大袖一拂,“給朕喊,全都大聲喊,讓他們掉頭追上去,殺一名鞑子,賞銀百兩。”說着向城下跑去......
“皇上”王振喊了一聲,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