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雲的目光又轉向高台,年青的國師端坐于上,一臉的寶相莊嚴,口中念誦有聲,倒頗有些有道高僧的風範。隻可惜他口中的經文是用番語念誦,楊牧雲縱然學識淵博,聽起來也不知所雲。
他的眼睛直直的盯在元琪兒身上,隻見她雙目微暝,正襟危坐,作凝神聆聽狀。
“她倒是有心在此聽經誦佛,被風雨困于此處居然也不驚惶,是故作姿态呢?還是心有所恃?”楊牧雲仔細觀看着她的面容,想要從中解讀出什麽?
元琪兒一臉安詳,古井不波,微阖的雙眼稍稍睜開一些,迎着楊牧雲的目光粲然一笑。
“她察覺我在看她。”楊牧雲的目光慌忙下垂,臉上感到一陣灼熱感。
“你們在看什麽?”紫蘇在旁邊也察覺出一絲古怪。
“沒什麽,”楊牧雲随口說道:“這位元公子生得好俊,連我也想多看她幾眼。”
“你原來喜歡看男人......”紫蘇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感到一陣異樣,睨了他一眼,“自跟他成親後,他一直沒有碰過自己,難道他......他有那樣的嗜好?”
“思羽現在不知到了哪裏?希望她能盡快将這裏的消息帶回京城。”楊牧雲正想着,耳中突然鑽入一絲尖厲的鳴叫,“是鷹?”他霍然擡頭,隻見高台上的元琪兒唇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奔騰的白羊河邊,駐足着一隊人馬。
林媚兒看着滿地的屍體,秀眉凝成了一個結,不遠處,喬子良和朱骥正仔細翻看着這些屍身,想要從中發現些什麽。
“朱兄,看出這些人是什麽身份了麽?”喬子良直起身問答。
“看起來應該是京城裏的鞑官,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又是什麽人将他們全部殺掉了?”朱骥揉着下巴若有所思。
“師妹,你可有什麽發現?”喬子良的目光轉向林媚兒。
“這裏沒有太多打鬥的痕迹,”林媚兒足尖輕點地面,緩緩道:“每個人都被人一招取了性命,看來是一位武功高手所爲。”
“林姑娘的意思是這些人都是被一人所殺麽?”朱骥疑惑的說道:“何以見得?”
“這些人緻命的部位,傷口的深淺都幾乎一緻,若非一人所爲,那才是怪事。”林媚兒瞥了他一眼,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
“師妹說的不錯,”喬子良也認同了她的說法,“可這些屍體與我們要追尋的人有沒有什麽關系呢?”
“這我怎麽知道?”林媚兒乜了他一眼,一指向遠處延伸的馬蹄印,“循着這些印記往前追下去不就知道了?”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朱骥點點頭,一指身邊的兩人,“你,你留下看着這些屍體,其餘人跟我上馬追。”
看着衆人紛紛上馬,喬子良低聲道:“師妹,你看這是否是楊牧雲幹的?”
“不是,”林媚兒說道:“你沒看麽,創口入肉處極爲細窄,定是被一種鋒刃極薄的利器所傷,楊牧雲所使的是這樣的兵器麽?”
“師妹說的是。”他還想再問,林媚兒已飛身上馬,向河的上遊打馬而去。
喬子良苦笑一聲,也一躍上馬,向她追了過去。
“小姐,你慢點兒!”景蓮騎在馬上,雙臂緊緊摟着陳思羽的纖腰,胃裏被颠簸得一陣翻騰,頭腦感到一陣暈眩。
陳思羽俏臉蒼白,雙手緊緊拽着缰繩,竟不知該如何駕馭胯下的這匹駿馬。
她以前也騎過馬,不過是在兄長的護持下。那時她胯下的馬兒是那麽的溫順,哪兒像現在......從山上下來是,她想讓馬兒向東,誰知手一抖,馬兒掉頭卻向西跑了。
陳思羽大急,不管是用腳踢也好,大聲呵斥也好,使勁拽那缰繩也好,那馬兒向瘋了一般,越
發向西跑得快了。
“這可怎麽辦?”陳思羽的額頭冒出了細汗,越往西去離京城也就越遠了,楊牧雲交托給他的事可怎麽去去辦?她心中一陣焦急,鼻子一酸,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小姐,你看前面好像有人。”景蓮在她身後說道。
陳思羽擡首望去,蒙蒙細雨中,一隊黑壓壓的騎兵如風馳電掣般馳來,馬蹄踏在地上,仿佛滾滾的悶雷聲響過。
“雨天路滑,何人會在此時騎馬馳奔?”陳思羽未及細想,隻聽景蓮在她耳畔說道:“小姐,好像是咱大明的軍隊......”
對面的騎兵見有一匹馬迎面馳來,一位頭戴寬沿四明盔,身材高瘦的青年将領命身邊的騎士狂打旗語,正在策馬疾馳的大隊騎兵嘎然而止,隊伍整齊劃一,如臂使指。
見迎面而來的馬仍舊狂奔不止,高瘦青年打馬上前,從腰間取下一副索套,長臂一展,索圈如長蛇一般向陳思羽騎乘的馬當頭罩去。
“刷”索圈準确的套上了馬頸。隻聽“唏律律”一聲馬嘶,那馬後蹄一挫地面,前蹄撐起,陳思羽和景蓮一聲驚呼,幾乎被人立而起馬掀下背來。
那馬驚得一刻,便又撒開四蹄狂奔起來。高瘦青年拉着索套策馬跟了上去,一旦那馬要跑遠,高瘦青年便一扯手中繩索,馬頭一偏,便繞着圈子兜了回來,幾次三番,那馬終于乖乖的來到高瘦青年的馬前,再不狂奔了。
陳思羽驚魂甫定,直起身子向着高瘦青年遙遙拱手道:“多謝将軍出手搭救!”
見是一位相貌絕美的少女,高瘦青年不禁眼睛一亮,朗聲問道:“小姐怎會騎馬來此荒僻之地?”
“說來話長,”陳思羽一雙美眸上下打量了這位年青的将軍一番,“将軍是附近衛所的麽?怎會率兵來此?”
“不瞞小姐,”高瘦青年目光一閃,“本官是白羊口所指揮王英,今帶兵馬到此操練,不想遇見小姐,不知小姐芳名,爲何來此?”
“我家小姐陳思羽,是甯陽侯的孫女。”陳思羽還未答話,身後的景蓮就已搶着說了出來,“王将軍,我和我家小姐是從前方甘塘寺逃出來的,裏面有一夥大逆不道的賊人,私運朝廷違禁的軍械物資,還扣押了兵部的楊大人,您趕快帶兵前去将他們抓起來吧!”
“什麽?”高瘦青年吃了一驚,“是何人如此大膽,小姐快帶我前去,将那些賊人一一緝拿。”
“王将軍,”陳思羽點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威武雄壯的騎兵隊伍,足有數千人之多,心下暗道:“爺爺一直說我大明軍備廢弛,軍士訓練不足,戰馬羸弱,但我觀王将軍手下一衆将士,兵雄馬壯,實在是與爺爺所說大大不同。看來這位王将軍雖然年輕,卻是一位帶兵的将才。”
當即一抖缰繩,兜轉馬頭,“王将軍,請随我來。”
王英點點頭,一揮手,一名騎士大打旗語,轟隆隆的馬蹄聲驟然響起。
講經完畢後,釋迦堅贊回到了自己的經房,随他而去的隻有元琪兒,紫蘇和楊牧雲三人,連甘塘寺的住持達瑪上師都被擋在了門外。
“國師,這位便是紫蘇小姐的夫君,兵部武庫清吏司員外郎楊牧雲楊大人。”元琪兒向釋迦堅贊介紹道。
“您便是楊大人麽?”釋迦堅贊的寶相莊嚴不見了,浮起一臉的驚訝,“久仰久仰!”
“國師,您久仰我什麽?”看着他的神情楊牧雲有些忍俊不禁。
“本尊聽紫蘇小姐說過,楊大人您是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啊!”釋迦堅贊說道:“她還讓我看了您做的詩,果然不同凡響!”
“國師過譽了,”楊牧雲看了一眼紫蘇,“塗鴉之作,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國師,楊大人,楊夫人,”元琪兒一拱手,嘴角一勾,“你們先聊,我還有事,就先下去了。”
“元居士請便!”
目送元琪兒出門後,釋迦堅贊揮手說道:“楊大人,紫......紫蘇夫人,請坐!”他
原想像以前一樣稱呼紫蘇小姐,可楊牧雲在她身邊,再那樣稱呼大大不妥,便把小姐換成了夫人。
“楊大人今日能夠到來,本尊深感榮幸。”釋迦堅贊合十說道。
“您是皇上親封的國師,而我隻是京城裏一名從五品的小官罷了,如何能當得您如此說!”楊牧雲還禮道。
“好了,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酸,”紫蘇在旁邊譏嘲道:“再這樣下去,等太陽下山了,你們還在這裏作躬打揖呢!”
“是,是,紫蘇夫人說的是,”釋迦堅贊說道。
“夫人,”楊牧雲橫了她一眼,“國師是有道高僧,你怎麽說話如此無禮?”
“不妨事,不妨事,”釋迦堅贊忙道:“紫蘇夫人快人快語,倒是本尊有些迂腐了。”
聽他如此說,紫蘇向着楊牧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見他對紫蘇如此回護,楊牧雲心下不禁暗暗稱奇。他卻不知這位年青的國師對紫蘇一見傾心,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這位釋迦堅贊國師自幼出家,一心禮佛,諸事不萦于懷。本以爲一生就在這經幢佛影中度過,誰知一次偶然的邂逅打亂了他古井不波的修行。那是一次從外面講經回來,路過一處河邊的草地,突聞一陣女子的嬌笑聲傳來,他當時不爲所動,但一番對答卻牽動了他的心緒。
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佛祖,你爲何單單給了小姐這絕世容顔?”
另一名女子的聲音說道:“那隻是昙花的一現,用來蒙蔽世俗的眼,沒有什麽美可以抵得過一顆純淨仁愛的心,我把它賜給世間的每一個女子,可偏偏有人讓它蒙上了塵埃......”
釋迦堅贊心中一動,是何人能說出如此具有禅意的語境,他禁不住掀開車簾,河邊的一棵柳樹下,幾位美麗的少女席地而坐,圍着一位扮演佛祖的白衣少女一問一答。
一名青衣少女問道:“佛祖,我遇見了一個喜歡的人,如何讓他喜歡上我?”
白衣少女回道:“相見即是緣,你既收獲了他的緣,便應讓他快樂,結個善緣。和喜歡的人,做快樂的事,不要問是劫是緣。”聲音如珠落玉盤,打動了不遠處一位年青國師的心弦。問話的少女們個個青春靓麗,而扮演佛祖的那位白衣少女更是人間所無的絕色。禅心如鐵的釋迦堅贊心動了,他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就是雪域高原上所有美麗的格桑花加在一起,也不及這白衣女子之萬一。還有她睿智帶有禅意的回答,更是讓人心醉。
他下了車,快步來到那群女子的身前,雙手合十,“諸位女菩薩”
一衆少女愕然回首,“是個西域來的和尚。”一名紅衣女子說道。
“小姐扮了佛祖,便招來一個和尚。”一名绛衣女子吃吃笑道:“若小姐扮的是潘安宋玉,是不是會給我們招來一位如意郎君呢?”
......
一群少女莺莺燕燕,巧語相譏,弄得釋迦堅贊極爲尴尬。
“好了,大師遠來,”白衣少女開口說道:“你們就不要難爲他了。”看了他一眼,“大師,請坐!”
那一日,他和那位白衣少女相談甚歡,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紫蘇。京城蘿院的老闆。
自那以後,他經常邀請紫蘇來他駐錫的大慈恩寺聽他講經說法,兩人由相遇到相知,成了要好的朋友。
......
“原來,他就是紫蘇的夫君。”釋迦堅贊怔怔的看着楊牧雲,心中沒來由的翻起一陣酸楚,跟紫蘇相識的這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他知道她已嫁了人,他也從沒想過别的什麽,隻覺每天能看上她一眼,聽她說上一句話,就甘之若饴。但真的見到了他的男人,心中還是不免産生了一絲失落感。
“國師,你怎麽了?”見他臉色有異,楊牧雲奇怪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