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雲稍稍猶豫了一下,便迅速跟了上去。
穿過熱鬧的街市,楊牧雲跟着他七拐八拐,進入一條幽仄的胡同。胡同裏狹窄幽僻,少有行人,楊牧雲登時警覺了起來,雷擂這個人行爲纨绔,若是派人帶他到一座高宅大院,或者酒樓茶肆,甚至青樓妓館相見他都不會奇怪,可這樣的一個地方......楊牧雲看向前方領路的那位乞丐的背影,心中暗自戒備,摸了摸左手袖口,他渾身上下所有的武器就隻剩下暗藏在這裏的袖箭了。這是湖州府錦衣衛總旗安若甫送給他的貼身暗器,他一直帶在身邊,由于從錦衣衛北鎮撫司調到了兵部,繡春刀是不能再佩戴了,這導緻他很多時候對敵時隻能赤手空拳,碰到武藝尋常之人,他自是不懼,可要碰見真正的高手,那就難免左支右绌了。
“你家少幫主要與我在何處相見呢?”楊牧雲忍不住問道。
“少幫主說别處人多眼雜,一定要找一處僻靜所在才好跟大人相見。”那乞丐頭也不回,腳下速度加快。
楊牧雲雖心下起疑,但也隻能繼續跟在他的身後。
那乞丐帶着楊牧雲來到一座破敗的小廟前,由于無人打理,低矮的夯土院牆已經倒塌了一半,院子裏長滿了野草,廟頂上瓦片淩亂,露出幾處破洞。房檐下有幾處鳥窩,有的窩已空巢,有的裏邊正有幾隻雛鳥探出頭來叽叽喳喳地叫着,等待母鳥來給它們喂食。
“楊大人,到了。”那乞丐說罷引着楊牧雲踏着沒入野草間的小徑來到廟門前,門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那乞丐伸手一推,“吱嘎”一聲,門闆開處,門楣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落,“楊大人,請”那乞丐立于一邊,向楊牧雲做了個請的手勢。
楊牧雲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哐啷”一聲,楊牧雲剛走了進去,身後的門就掩上了。他心中一驚,止住腳步,握緊雙手,勁力布滿全身,一雙眼不住向廟内四處掃視。
廟内陰暗破敗,幾縷昏黃的光線從房頂上的幾處破洞飄落下來,使廟内的一切看起來朦朦胧胧的,端坐的佛像身上早已斑駁不堪,蛛網虬結,香案倒在一邊,香爐已不知去向。
楊牧雲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心中暗道:“糟糕,上當了。”他不知這是誰給自己下的圈套,一時不敢妄動,隻是站在原地暗暗戒懼。
“嗤嗤”輕微的破空之聲傳來,楊牧雲扭動身軀,幾星烏芒擦着他的軀幹一閃而過,“笃笃”幾聲釘在了廟内朽敗的柱子上。
“是暗器。”楊牧雲剛站穩身形,又是幾道破空之聲響起,當下再不猶豫,身子飛躍而起,向着廟中端坐的佛像撲了過去。
“蹭”楊牧雲在佛像身上一踩,借力向上一蹬,整個人向上暴起丈餘,直奔向廟頂橫梁。
“啪”楊牧雲雙手已緊緊抓住了橫梁,腰身一擺,正要再向上騰起,隻見“呼”的一下,一張大網自梁頂上朝他兜頭罩了下來。
楊牧雲大驚之下,雙手一松,身子直向下墜去,“咚”雙腳落地,楊牧雲沒有絲毫遲疑,就地向一旁滾去,堪堪躲過從上落下的那張大網。
他還未從地上站起,隻覺勁風拂面,一個黑影高舉着一件黑黝黝的東西向自己砸來,當下雙手在地上一撐,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胸口。“嘭”那人叫也沒叫一聲,整個人飛身向後倒了下去。
這邊楊牧雲也悶哼一聲,原來他的手臂、後背、肩膀接連遭了幾下重擊。
他身邊影影綽綽圍了好幾個人,都手持一件長長的烏黑的東西向自己身上擊來。
“是鐵棍。”楊牧雲從自己身上焦灼的痛感猜到了他們手中所持的是什麽,看樣子這些人不是來取他性命的,而是要将他活捉
。當下閃身向門口奔去,那些人哪兒能讓他從容逃走,當即圍了上來,七八條鐵棍從不同方向朝着楊牧雲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這些人雖身手不錯,但比之楊牧雲還差得遠,楊牧雲身形一矮,朝着一人懷裏撞來,那人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撞得跌了出去,手中鐵棍也被楊牧雲奪下。楊牧雲鐵棍在手,手腕一翻,鐵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身後掃去,“乒乒乓乓”,“哎喲”,“啊唷”,有兩人被掃倒,其他人的鐵棍被磕得蕩了開去。
楊牧雲欺身上去,一棍戳中一人的腰眼,那人悶哼一聲慢慢軟倒。他手下不停,左肘一揮,磕在一人咽下,那人捂着喉嚨倒在了地上。這些人既然不是來取他性命的,他也便手下留情,使對方失去氣力便罷,并未痛下殺手。
眼看離門口越來越近,他正要推門而出,背後勁風飙來,想也不想,手中鐵棍便向後揮去。
“”的一聲楊牧雲隻覺虎口開裂,手臂劇震,鐵棍幾乎拿捏不住脫手而飛,當即向旁側退開幾步,左掌箕張,鐵棍橫在胸前,緊緊守住門戶。
定睛看去,一個高大如山嶽一般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是你?”楊牧雲吃驚的叫道,眼睛不住閃爍。眼前的壯漢比自己高了一個半頭,軀體壯碩,圓圓的臉膛上眯縫着一雙細長的眼睛,油光锃亮的腦後脫着一條小辮子。
這位壯漢便是阿古拉,廬州一别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相遇,楊牧雲吃驚不小,“他是受誰的派遣而來,是那位神秘的玄鳥衛女指揮使?”想到這裏他心中暗自搖頭,他跟林媚兒已互通聲息,似乎她沒必要這樣做,“那便是......”楊牧雲心頭一緊,沉聲問道:“誰派你們來的?你們究竟想怎麽樣?”
阿古拉不答,揮舞起手中鐵棍迎面向着楊牧雲便砸了過來,他沒有使用那柄宣花雙刃巨斧,想來也是奉命将楊牧雲生擒,而不是取其性命,隻是他手中鐵棍粗大異常,砸在人身上性命恐也十之八九不保。
這一砸勢大力沉,楊牧雲不敢硬接,便閃身躲了過去。誰知那鐵棍像長了眼一般,自己剛躲開,便如影随形的追了過來,楊牧雲連閃了幾次,都無法擺脫。
“嗵”的一聲,鐵棍緊擦着自己的鼻尖搗在身前一寸的腳下,登時青磚碎裂,地面生生被砸出了一個小坑。
“好險!”楊牧雲背後出了一身冷汗,趁棍勢未收,一躍向前,雙足在棍身上一蹬,淩空一個倒翻,輕輕巧巧的落在了阿古拉身後,手臂疾伸,手中鐵棍直取對方後腦。
阿古拉側身避過,将鐵棍一抽,鐵棍在空中旋轉了半個圈子朝着楊牧雲攔腰掃來,“”的一聲,楊牧雲雙手持棍硬擋了一下,整個人卻飛了出去。
“嘭”,楊牧雲的身子重重的撞在了門闆上,“哐當”一聲早已朽爛不堪的廟門登時被撞開倒在地上。楊牧雲幾個翻滾已來到了院中,立刻騰身而起,院中也站着一些手持鐵棍的人,他們齊發一聲喊,向着楊牧雲沖了過去。楊牧雲不等他們手中的鐵棍招呼到自己身上,便淩空一躍,飛身跳至他們身後,腳步不停,從倒塌了一半的夯土院牆上一躍而出。
他身形還在半空中時,隻聽蓬地一聲響,不由下意識地看去,就見周圍一片白霧茫茫,迅速彌漫了開來,那白霧一入口鼻雙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覺。
“不好,是生石灰。”
楊牧雲心下暗吃一驚,立即摒住了呼吸,雙眼眯起,手中鐵棍在身前劃出一道弧線,護住周身上下要害,向前猛沖過去。
“叮叮當當”、“唉喲”、“啊呀”,兵刃碰撞聲,被鐵棍擊中身體的呼痛聲此起彼伏。楊牧雲将手中的一根鐵棍舞得風雨不透,其他人竟一時進不了他的身。
楊牧雲不敢稍有耽擱,他雖能暫時逼退這些人,可一等阿古拉追上來,那可不是自己能夠招架
得了的。他緊閉雙眼揮舞着手中鐵棍,雙目流着眼淚微微窺見一點方向,便迅速向胡同口沖去。
他發足狂奔,也不知跑了有多遠,隻聽到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弱了,直至再也聽不見。
他狼狽不堪的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前,舉起拳頭“嗵嗵”一陣敲門。
門開處,一個身穿對襟小褂的黑壯男子舉着一把菜刀戰戰兢兢的向他問道:“你......你做什麽?”
“讓開。”楊牧雲一把将他推到一邊,便向裏面跑去。
“菜油,快拿菜油來!”楊牧雲登堂如室,如入無人之境,口中隻是大叫。
那戶人家的老少都衣衫不整地跑出來,見一位書生手持一根鐵棍滿院子亂跑,雙目紅腫,涕淚橫流,愕然不知所措,還是先前手舉菜刀的黑壯男子膽子大些,見楊牧雲沒有惡意,忙吩咐自己婆娘:“快些,把菜油拿過來。”
那婆娘戰戰兢兢地拿來一瓢菜油,楊牧雲劈手奪過,伸手抄起一把菜油就往眼睛上抹去,菜油淅淅瀝瀝的淌了一地,小戶人家平時炒菜都難得放上一點兒菜油,被楊牧雲如此浪費,直看得那一家人好不心疼。
待到眼睛稍能視物,楊牧雲心中頓覺輕快,一撩鬓發,這才醒覺自己披頭散發,滿臉菜油,這副樣子如果走出門去甚不妥當,便擡起頭向爲他開門的黑壯男子問道:“這位大哥,請問你家裏可有清水?”
“哦......,那邊,後院放有一缸清水......”
話音剛落,楊牧雲已飛身跳起,穿過堂屋直入後院......待得洗濯一新再出來時,楊牧雲已能看清一切物事了。
“這位公子,你是遇見強盜了麽?”那名黑壯男子壯着膽子問了一句。
“當家的,這青天白日的,又是天子腳下,哪兒來的強盜?”他婆娘怕他說錯話,忙在一旁說道。
楊牧雲笑了笑,雖然他眼睛還腫得跟核桃似的,但樣子畢竟比方才進門時好看了些,他朝着那黑壯男子作了一揖,“這位大哥,你可知雷振忠雷家住在哪裏麽?”
“公子是說雷大官人,”黑壯男子見他一臉善意,提着的心登時放了下來,“他住的地方可氣派着呐,”向西一指,“就在發祥坊的白米胡同,走到頭那門楣最高的一家就是了。”
“叨擾了,”楊牧雲塞給黑壯男子一錠銀子,“情急之下,多有得罪,略作賠償,還請笑納。”說完在這戶人家目瞪口呆中步出了院子。
紅蓮幫少幫主雷擂今日惬意得很,今天他堂而皇之的走進了春香閣,點了這裏的頭牌蕊兒姑娘,而且出奇的是青龍會的人竟再也沒有出現。
“他們肯定是見了昨日那陣仗,以爲本公子有兵部的大官作爲靠山,再不敢來與本公子搗亂了。”雷擂嘿然笑了幾聲,心中越想越得意,不禁從椅中站起身來,他現在已身處于蕊兒姑娘的繡房裏。春香閣的呂媽媽今日對他格外熱情,還沒等他開口,就把蕊兒姑娘叫到了他的跟前來。看着蕊兒姑娘羞羞答答的樣子,妩媚的眼神,迷人的身段......他吞了一口唾液,真想把這個尤物一口吞進自己的肚子裏。
雷擂挺起了胸膛,心下暗道:“今兒這面子都是楊大人給我掙的,正好趁着有事要禀告他把他請到這裏來風流快活一番,這蕊兒姑娘不妨就先讓給他吧......”心中一陣肉痛,但随即一橫,“楊大人這麽年輕就已官拜兵部員外郎,前途實在不可限量,得好好結交一番才是。”
“楊大人怎麽還沒有來?”他推開蕊兒姑娘閨房的窗戶,向外擡頭看了看天色,“按道理說應該早就到了,莫不是楊大人公務繁忙,不及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