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疑王恭廠私下裏倒賣火藥?”林媚兒皺着眉頭問道。
“十大作坊日産火藥三千斤,而廠方上報的日産兩千斤,這一千斤去了哪裏?”楊牧雲說道。
“你禀報上面了麽?”林媚兒說道:“有沒有要求派人徹查?”
“沒用的,”楊牧雲搖搖頭,“由朝廷下命令徹查,他們早就得到風聲将一切掩飾得幹幹淨淨了。”頓了一下說道:“就算有十大作坊匠頭的證詞也沒用,他們完全可以将這多出的一千斤報成殘次品說全部銷毀了。”
“每日一千斤,兩日就是兩千斤,三日......”林媚兒目光閃爍,“這麽多的火藥,他們會藏在哪裏?”
楊牧雲一言不發,看向林媚兒的目光中帶有一絲狡黠。
“酒壇子,”林媚兒恍然大悟,不禁叫出聲來,“酒壇子裏的酒用完後就成了空壇子,完全可以用來裝火藥。”
“還可以裝箭簇和甲片,或者還有一些其它的東西,”楊牧雲臉帶嘉許的說道:“看來你還不笨,居然也能想到這一點。”
林媚兒狠狠瞪了他一眼,“所以你去廣聚軒那裏查大批量酒水的去向,可你爲何不去查别的酒水呢?”
“因爲我隻認得廣聚軒的,”楊牧雲笑笑,“我才來京城沒幾日,又不是酒鬼,哪兒識得許多?”
“你又去了成國公府,難道你認爲以成國公的身份他會私通鞑子麽?”林媚兒問道。
“成國公當然不會,但擋不住他底下人會借他的名頭幹不法的事。”楊牧雲說道。
“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林媚兒眸波一轉,“元琪兒突然橫插一手,倒是讓人覺得可疑,對了,她都對你說什麽了?”
“倒也沒什麽,”楊牧雲神色一動說道:“她聽說我升任兵部武庫清吏司的員外郎,便想從我這裏攬一些承運軍械火器的生意,而且,她還給了我一萬兩萬源錢莊的銀票,不過我沒有收。”
“她主動向你示好,你卻拒之門外,”林媚兒睜大了俏目,“你忘了我師父是怎樣交代你麽?”
“她既已盯上了我,哪有那麽容易放手的?”楊牧雲寬慰她道:“她剛一伸出橄榄枝,我就忙不疊的攀附上去,那才惹人疑心呢!”
“你知道就好,”林媚兒睨了他一眼說道:“接下來你要如何做呢?”
“重點還是軍械火藥的事,”楊牧雲略爲思忖了一下說道:“我已私下裏托人緊盯蒙人使團的一舉一動,看他們下一步究竟有何動作?”
“嗯,”林媚兒微颔螓首,乜了他一眼說道:“下次元琪兒要再主動接觸你的話,你可不要再拒絕了。”
“放心,這分寸我還是能把握好的。”楊牧雲說着目光一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想要說什麽?”林媚兒看到他的樣子問道。
“你每次來能不能堂堂正正敲門進來,”楊牧雲說道:“黛羽對你到訪的方式有些不習慣。”
“我吓着你的女人,心疼了?”林媚兒瞟了他一眼,揶揄道:“沒想到楊大人還是一位憐香惜玉的有情郎呢!”
林媚兒走後,楊牧雲方才緩緩長籲了一口氣,每天這個時辰被林媚兒雲來霧去一番,神經都有些繃得受不了。
“大人,”黛羽悄然來到他身旁,雙手别在腰邊福了一福,“奴婢侍候你更衣休息吧。”
“黛羽,”楊牧雲見她臉上帶有一絲幽怨之色,便知其意,“我雖是讀書之人,但還兼習武藝,武功未臻大成之時是不能跟女人歡好的,希望你能明白......”
“大人,”黛羽幽幽道:“奴婢已是您的人了,您不管怎樣對我,奴婢都是要盡心侍奉的。”說着從袖中取出一疊銀票放置楊牧雲面前。
“這是什麽?
誰給你的?”楊牧雲睜大了眼睛,銀票上刻着一百兩的印戳,厚厚一沓,可不是一筆小數。
“今日未時,有一位貴夫人登門拜訪,她說是您的一位故人,”黛羽聲音平緩的說道:“于是奴婢就把她讓進了屋裏......”
“一位貴夫人?”楊牧雲皺了皺眉頭,“她長得什麽樣子?有多大年紀?有沒有告訴你她的名字?”他對着黛羽一口氣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看着楊牧雲有些過度的反應,黛羽眼中露出一抹異色,“她跟大人年紀相仿,氣質高貴,相貌很是美麗,一看就是出自富貴人家,我問她姓名,她沒有回答我,隻是說我以後自會知道......”
“跟我年紀相仿?”楊牧雲苦苦思索着,然後搖了搖頭,又問道:“她還說了什麽沒有?”
“她說大人你初來京城,少不了用錢的地方,”黛羽不安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她就留下這一萬兩銀票離開了,奴婢原不想收,可拿着銀票追出去的時候,那位夫人登上一輛馬車走遠了,奴婢追不上......”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怯怯的,怕楊牧雲出言責怪她。
“又是一萬兩。”楊牧雲想起了元琪兒送給他的那沓銀票,也是一萬兩,便拿起來細細翻看。
“那位夫人還說這一萬兩銀票可去城北教忠坊剪子巷的萬源錢莊兌換成銀兩。”黛羽小心的說道。
“你說哪裏?”楊牧雲瞪大了眼睛。
“城北教忠坊剪子巷的萬源錢莊,”黛羽看着他的樣子有些害怕,“奴婢,奴婢說錯什麽了嗎?”
楊牧雲沒有說話,心念電轉:難道是元琪兒見我不收,就扮成女人的樣子送到這裏來的麽?可時辰上不對呀!可若不是她的話,又能是誰呢?在這京城裏,我怎麽不記得認得這樣一個人?
“奴婢如果做錯了什麽的話,還請大人責罰。”黛羽垂下螓首說道。
楊牧雲看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便出言安慰道:“你不是要侍候我更衣麽?還不快過來......”雙目微盍,張開雙臂輕聲道:“我累了,要早些休息,你幫我按一下脊背,解解乏......”
......
夜已深,黛羽躺在他身邊很快進入了夢鄉,可楊牧雲翻來覆去睡不着,自從他入京以來就沒睡過一個好覺,許多事接踵而來,讓他的思維連歇息一下都變得很奢望。他捏了捏握在手裏的銀票,黛羽所描述的那個人在他的腦海裏還是一個模糊的影像。
“或許我明天去一趟教忠坊剪子巷的萬源錢莊,就能揭開那個女人的身份了吧!”他如是想。
第二天,楊牧雲早早來到了兵部,想點過卯之後就借口外出。忽見有人來報說武文鼎有事要他去一趟。
“這個武烏龜,不知又碰到什麽事要縮頭了,所以要我去幫他頂一下。”楊牧雲心中雖如此說,但還是腳下不停的向武文鼎的簽押房走去。
武郎中的精神狀态看起來很不好,雙眼通紅,臉色蠟黃,而且還不住的咳嗽。
“武大人,你這是怎麽了?”楊牧雲訝然問道。昨天這位武大人還是那麽的意氣風發,今天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楊牧雲百思不得其解。
“楊大人,咳......請坐!”武文鼎有氣無力的說道。
“武大人急急叫下官來,是有什麽事麽?”楊牧雲眉頭一蹙問道。
“今日,咳......”武文鼎強打起精神說道:“尚書大人要去成國公府赴宴,令本官陪同前去,可是,咳......咳咳......”大咳不止,蠟黃的臉色也變得酡紅。
“武大人可是有什麽難處?”楊牧雲有些看不過去便問道。
“尚書大人要求的差事,本官不能不去,可是......”又是一陣猛咳不止。
“武大人這個樣子又怎能随同尚書大人前去呢?”楊牧雲忍不住說道。
武文鼎眼
中現出一絲喜色,但還是裝模作樣的咳嗽一通,“本官昨夜偶感風寒,頭痛咳嗽不止,實在是不能再應尚書大人的差事了......”
“那您派人回禀尚書大人說您不能成行不就行了。”楊牧雲皺着眉頭說道。
“不妥,不妥,”武文鼎連連搖頭,“事關我司職責所在,不派人出面是不行的。”
“下官剛剛升任,有些不大明白,還望武大人指點。”楊牧雲拱手說道。
“嗯......”武文鼎咳嗽輕了些,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楊大人,昨日是不是有邊鎮的軍需官來至我司呢?”
“正是!”楊牧雲心道:你不就是将他推給我而當了縮頭烏龜麽?
“楊大人,”武文鼎歎了一口氣,“我大明北方邊境總共九個邊鎮,他們所需的軍械火器都是來我司領取的,可偏偏現在皇上的用兵重心在西南麓川,軍械物資也源源不斷的運往西南......”
武文鼎說到這裏,楊牧雲心中豁然明朗,他明白武文鼎爲什麽躲着那些邊鎮來的軍需官了。西南大戰在即,京城工部軍器局所生産的軍械物資已優先供應給西南了,已沒有多餘的物資補充給北方各邊鎮。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爲了應付九邊的需索,武文鼎不得已使用了躲字訣,也真難爲了這位郎中大人了,楊牧雲眼中鄙夷的目光頓時變爲了同情。
“工部供給我們兵部的軍械物資就這麽多,”武文鼎一臉無奈,“北方九邊暫時沒有大的戰事,軍械的補充自然就要靠後一些......”
“是呀!”楊牧雲也附和道:“軍械物資優先供應爆發戰事的地方,這是朝廷通例,大不了以後再給他們補上也就是了。”
“事情要有這麽簡單就好了,”武文鼎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可那些九邊的總兵們不依不饒啊!這不,他們吵鬧到成國公那裏,要成國公出面給尚書大人施壓,恢複給他們正常的軍械供應,”雙手一攤,“這,這怎麽可能嘛!”
“那這件事皇上怎麽說?”楊牧雲問道。
“皇上?”武文鼎乜了他一眼,說道:“皇上說不能影響了西南戰事,至于九邊方面,要我們兵部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們兵部能有什麽辦法?”楊牧雲聽了不禁有些忿忿然,“除非讓工部擴大軍械火器的生産,否則的話斷不可能同時解決南北兩處的供應。”
“讓工部擴大生産?你給銀子?”武文鼎看着他嘿然說道:“要工部擴大生産,就得向戶部要銀子,可現在戶部窮的叮當響,連薪俸都快發不出來了,前幾天剛一把内廷的俸銀改爲俸糧,就鬧出了人命,直到現在那些閹人還不依不饒呢!”接着壓低了聲音說道:“侯大人昨日剛找過戶部左侍郎王佐王大人,要他再擠一點兒銀子給工部軍器局,可那位王大人倒有趣,說這樣的話隻能動用邊軍的軍饷了,你想啊!少了那些閹人的薪俸他們還炸了鍋呢!斷邊軍的軍饷,那些丘八軍漢還不揮着刀砍向北京城啊!”
“武大人說的是,”楊牧雲點點頭,“那尚書大人是什麽意思?一定要去成國公那裏赴宴麽?”
武文鼎聽了劇烈咳嗽起來,邊咳邊喘息道:“成國公德高望重,是我大明軍方第一号人物,如果拂逆了他的面子,兵部衙門就别想鎮得住底下那群驕兵悍将了。”
正說着,有一名将官帶着兩個兵丁匆匆走了進來。
“郎中大人還沒準備好嗎?”那将官一進來便高聲說道:“尚書大人現在要您過去。”
武文鼎咳得趴在了書案上,一指楊牧雲,“本官,咳......咳咳......忽得惡疾,不能成行,現由本司員外郎楊牧雲代本官随同尚書大人前去。”
“這武烏龜,又要縮頭了。”楊牧雲心裏暗暗罵道。
“楊大人。”那将官轉向他,作了個請的手勢,兩個兵丁也跨步來到楊牧雲身邊,大有如他不走,便押他前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