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回大人,”缪老闆忙道:“成國公府要辦喜事,所以一次就向小店要了這麽多酒。”
楊牧雲看着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是真的,大人。”缪老闆心中有些忐忑,“成國公府和甯陽侯府結爲了兒女親家,這個月的十八,成國公朱勇的公子将迎娶甯陽侯陳懋的孫女。”
“甯陽侯陳懋的孫女?”楊牧雲心中一動,問道:“那對新人的名字你應該知曉了?”
“禀大人,”缪老闆說道:“新郎是成國公朱勇的公子朱儀,新娘是甯陽侯陳懋的孫女陳思羽。”
“陳思羽?”楊牧雲的心像被一柄錘子敲了一下,往日的思緒一下子湧上了心頭:南都街巷,一輛受驚的馬車橫沖直撞,他拉住了那輛馬車,救下了車上的那位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少女......安德門一戰,自己身負重傷,滂沱大雨下,被屬下擡到了無心庵,是陳思羽她精心救治了自己。自廬州返回南都之前,那位俏佳人就隻托人給自己留下了一封書信,說北上京師,就此芳蹤杳杳,再無音訊。對待陳思羽,楊牧雲的心情一直很複雜,他說不清是否對她産生了感情,但乍一聽說她即将嫁人,心中還是生出一絲怅惘......
“大人......”見楊牧雲臉色陰晴變幻不定,缪老闆心中惴惴不安。
“嗯,”楊牧雲從沉思中回轉過來,“既是公侯之家的喜事,幾十壇酒也未免少了點兒。”
“大人說的是,”缪老闆立馬接口道:“聽成國公府的管家說,他們從别處進了很多酒,小店隻是很少一部分......自那日後,小店又從城外自家作坊進了好幾百壇酒,誰知剛進來,那群蒙古鞑子就來了......”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楊牧雲,陪着小心說道:“如若朝廷有了新的指令,草民不再賣給那些鞑子酒也就是了。”
......
楊牧雲心事重重的離開了廣聚軒酒樓,缪老闆一臉惶恐的将楊牧雲一行人送出了酒樓,待他們走遠,方才長長籲了一口氣。
坐在窗邊的那位小公子看着楊牧雲遠去的身影,柔和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了起來。
“那個楊牧雲今天怎麽帶着官兵又來這裏了?”虬髯壯漢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孛羅那個蠢材,”小公子狠狠的罵了一句,“喝了酒就會惹事,如果這件事辦不成的話,我扒了他的皮。”
“看楊牧雲出來的樣子好像沒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瘦長漢子在一旁說道。
“那個小子可是精明得很,”小公子的眼角一翹,“不管他有沒有發現什麽,我們都得通知桑格兒,讓他加快事情的進程,以免夜長夢多。”
楊牧雲坐在馬車上還在想着心事,陳思羽将要嫁作人婦的消息深深擾亂了他的思緒,“她怎麽會嫁人了呢?”他反複念叨着,随即自我寬釋的一笑,“她嫁不嫁人與你有何幹系,這樣不很好麽,一個成國公,一個甯陽侯,門當戶對,難道你還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麽?”他感到心裏一陣酸酸的,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湧上心頭。
一陣嘈雜聲傳入耳來,楊牧雲掀開車簾說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
随侍的将官撥轉馬頭,來到楊牧雲面前,手握缰繩抱拳道:“回禀大人,據屬下看好像是坊間地痞爲了争奪地盤,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哦?”楊牧雲一聽來了興趣,目光探出窗外,前方坊市間已亂成了一鍋粥,有兩夥人正在厮打,一群頭纏青布的漢子正在和一幫頭纏紅布的漢子打得不可開交,棍棒紛飛下,雞飛狗跳,鋪翻人倒,街上的行人紛紛走避。
“大人,要不要屬下帶人将那些人趕開?”那将官問
道。
“不用,”楊牧雲看得悠然自得,睨了他一眼,“本官又不是順天府的捕快,摻和這閑事幹嘛?讓弟兄們先停下,等他們打完了再走。”
“是,大人。”那将官奇怪的看了楊牧雲一眼,沒想到他會對坊間打鬥如此感興趣。
一名頭纏青布身如鐵塔般的壯漢,手執一根粗大的鐵棍邊打邊不住的喝罵:“媽的,你們紅蓮幫也太欺負人了,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我嘯天虎一定把你們一個個皮都扒下來不可!”說着扯開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肌,上面紋着一隻威風凜凜的猛虎。
“嘯天虎,别人怕你,本少爺可不怕你,”一個長着一身橫肉的胖子扯着嗓子喊道:“本少爺看上的女人,還沒有到不了手的,你若把蕊兒姑娘讓給本少爺,本少爺帶着人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來羅皂。”那胖子穿着一身花布衣衫,頭上還簪着一朵花,本來樣子甚是風流,不過經過一番打鬥,花布衣衫破了,額頭上也腫了一個包,眼角蹭破了皮,鼻子底下還挂着一條未擦幹的血迹,上嘴唇腫起老高,那模樣實在不忍猝睹。
“呸”那壯漢虎目一瞪,“我們會主看上的女人你也敢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再不滾的話,老子将你捉住了,放在籠屜蒸了,讓全會的弟兄們嘗嘗鮮。”說罷一衆青布纏頭的漢子一陣哄堂大笑。
那胖子一咬牙,揮手喝道:“打,給本少爺狠狠的打,本少爺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嘴硬,還是咱紅蓮幫的拳頭硬。”
兩幫人正打得天翻地覆,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不好了,官差來了。”
嘯天虎嘬了個口哨,頭纏青布的漢子發一聲喊,登時跑了個幹幹淨淨。
那胖子正待率自己的一衆人手下逃走,隻見順天府的官差從四面八方湧來,将他們團團圍在中間。
“快,保護少爺離開。”一衆紅布纏頭的漢子簇擁着那胖子朝一處官差少的方向跑去。
“别讓他們跑了。”一名頭戴烏沙泷帽,上插翎尾,外穿一件玄色比甲,内穿圓領藍色羅袍公服的捕快頭兒“嗆”的一聲拔刀出鞘,在空中一揮,大聲喊道。
一衆漢子紛紛摘下頭上纏着的紅布條,向人群中躲去。那胖子打架雖是悍勇,可跑起路來就不在行了,跑出沒多遠的距離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官差死死盯着他追上來,護持在他左右的幾個手下撇下他趕忙上去攔截。
聽着一片呼喊聲,那胖子臉上的肥肉一陣哆嗦,提起衣衫拼了命向前跑。
“站住!”當頭一聲大喝,唬得那胖子一個愣怔止住了腳步,不禁擡頭看去,面前一隊盔明甲亮的官兵正瞪視着自己。
“不會吧!”胖子哀歎道:“不過是在鬧市打個架而已,連軍爺們都驚動了,今兒這黃曆可背過氣了......”膝下一軟,居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了。
“把他押到車上來。”楊牧雲眼角一翹,吩咐道。
立馬上來兩名膀大腰圓的軍卒夾起那胖子的胳膊就走,“嘩啦”車廂門一開,他們在胖子背上一推,手臂一甩,便将那胖子龐大的身軀掼進了車廂裏。
順天府的捕快們這時也跑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禁面面相觑。
“我們大人要回兵部衙門,爾等還不趕快讓開。”将官提馬上前,馬鞭一揮說道。
這時捕快頭兒跑了過來,立定腳步還刀入鞘,朝着那将官一拱手,“這位将軍,紅蓮幫的少幫主跑到了這裏,還請您将他交給小人,讓小人将他帶回順天府複命。”
将官朝馬車看去,楊牧雲在車中淡淡的說道:“你說的人沒在本官這裏,還不快快讓開,若誤了大事,别怪本官拿你是問。”
“你們都聽見了,還不快讓開!”将官在馬上喝道。
......
望着楊牧雲一衆人馬漸漸走遠,捕快頭兒重重的在地上吐了口
唾沫,“媽的,兵部的人就了不起麽,私藏人犯,我一定要告到府尹大人那裏。”
“頭兒,”一名捕快在他旁邊說道:“你說這紅蓮幫的背景還真夠硬的,兵部的人都給他撐腰。”
“少廢話,”捕快頭兒瞥了他們一眼,“還不快抓人去,能多抓幾個就多抓幾個,不然小心府尹大人打你們闆子......”
“多謝大人相救。”那胖子跪在車廂裏,朝着楊牧雲連連磕頭。
“起來吧!”楊牧雲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因何帶人來此生事,就因爲一個女人麽?”
那胖子面紅耳赤垂首不語。
“色字頭上一把刀,你若不是色迷了心竅,又怎會掉至别人事先設好的圈套裏?”楊牧雲嘴角露出一絲譏诮的笑意。
“圈套?”那胖子愕然擡頭。
“不是麽?”楊牧雲乜了他一眼說道:“順天府的官差還沒沖過來,跟你打架的那幫人就撤了個幹幹淨淨,就好像約好似的,”頓了一下,“而且那些官差隻抓你和你的人,對他們卻不聞不問,你難道就一點兒不覺得蹊跷麽?”
“大人高見,”那胖子恍然道:“小人現在回想起來确實如此,在這裏小人叩謝您的大恩了。”說着又“咚”的一聲一叩到地。
“說說你的姓名吧,還有你的來曆,又因何與人生事。”楊牧雲淡然說道。
“大人見問,小人不敢隐瞞。”那胖子便一五一十的将所有事情在楊牧雲面前和盤托出。
這胖子名叫雷擂,是紅蓮幫幫主雷振忠的獨生子。雷振忠靠開車馬行起家,由于其武功高,爲人又仗義,因此生意越做越旺,車行、船行、騾馬行、牙行、客棧、青樓、酒店......無不涉獵,家業大了,名頭響了,來投奔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爲了更好的管理衆多的手下人,雷振忠幹脆開宗立派,建立一個紅蓮幫,自任幫主。
“跟你打架的那幫人又是誰呢?”楊牧雲又問。
“他們是青龍會的人,”雷擂說道:“他們的會主叫熊綱嶽,在很多生意上跟我們紅蓮幫争競,因此我們跟他們在私下裏不知暗鬥了多少次了。那個嘯天虎叫湯魁,是他手底下一員幹将,有很多次我們兩方對陣時都是由他打頭陣。”
“有意思,”楊牧雲聽得連連點頭,目光轉了幾轉,說道:“經此一事,你可得小心些了,青龍會既然能夠布局讓順天府來抓你們,是有一定官面上的背景的......”
“那可不,”雷擂恨恨道:“熊綱嶽那老匹夫,對那些當官的出手可比我爹大方,最近我才發現官府對我們雷家的生意刁難得多了,幹什麽事都不像以前那麽順。”
“還有你們雷家要少亮什麽紅蓮幫的招牌,”楊牧雲提醒道:“要知道朝廷對民間的幫會組織一向很敏感,一旦給你們安個什麽不軌名頭,打擊起來可是不遺餘力的。”
“大人說的是,”雷擂聽了悚然動容,“小人回去後就勸說爹爹把這紅蓮幫的招牌給摘了。”
楊牧雲微微颔首,話鋒一轉說道:“你們雷家對這整個京城熟麽?”
“大人看您說的,”雷擂一拍胸脯,傲然道:“我雷家的生意遍及京城内外,手下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什麽犄角旮旯,皇城相府,沒有我們紅......雷家不熟悉的。”
“那好,本官有一件事要拜托雷公子一二,”楊牧雲盯着他的眼睛,“蒙人派來京城的使節團你知道麽?”
“大人說那幫鞑子呀,”雷擂說道:“我們雷家還跟他們做過買賣呢,就在昨天,他們還從我們雷家的酒坊裏買了幾百壇酒呢!”
“又是酒,”楊牧雲眼睛一亮,“那就好辦了,你派人幫本官盯住他們,一有風吹草動就派人來告知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