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們現在要去哪裏?”一個眼睛大大,臉上有兩個酒窩的小監向另一個帶有高貴雍容之氣的小監說道。
“噓”那小監瞪了她一眼,嗔道:“你那麽大聲幹麽?想要他們都知道我的身份麽?”
先前說話的小監頑皮的吐了吐舌頭。
這兩個小監便是朱熙媛和她的貼身宮女翠柔,她們假借太監們出宮領俸之機偷了兩件太監的衣服穿在身上混在太監的隊伍裏從宮裏偷跑了出來。
“兵部衙門在哪裏,你知道麽?”朱熙媛向翠柔問道。
“公主,我又沒怎麽出過宮,怎麽會知道兵部衙門的所在?”翠柔微搖螓首。
“算了,等出去後再向别人打聽吧。”朱熙媛歎了口氣,向人群外看去,突然,她眼睛一亮,“咦,他怎麽來這裏了?”一聽這話,翠柔也順着公主的目光向外看去,隻見一名十五六歲的年輕官員在一群官兵的簇擁下走了過來,正是兵部六品主事楊牧雲。
“禦馬監掌司曹信,俸米六石。”管事庫官頰上肥肉一抖,又念出了一個名字。囤丁們嘻嘻哈哈的将幾袋稱好的大米扔在地上。
管糧庫官曆來是優差,那班庫官和囤丁們個個腦滿腸肥,趾高氣揚。似乎前來領俸米的人都是來請求他們施舍的叫花子。
“來啦,來啦!”一個身材瘦小的太監從人群中擠出來,慌忙牽着一輛騾車前來領俸米。
他上前吃力的提起一袋米扛在肩上,還沒走兩步,就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有摔倒。陡然覺得肩頭一輕,他回頭看去,隻見一個身穿青袍的年青官員替他扶住了肩上的糧袋。
“謝謝,謝謝這位大人!”曹信連聲道謝。
那位年青官員正是楊牧雲,他幫曹信将肩頭的糧食搬到騾車上,轉身從地上一手抓起一袋百多斤的米糧,像掂小雞似的蹭蹭蹭幾步返身将兩袋共兩百多斤的糧食穩穩的放在車上。
“這位大人好大的力氣。”楊牧雲露的這一手讓周圍衆太監看得目瞪口呆。
“這位大人身上是有功夫的。”一位太監說道。
衆太監議論紛紛,管糧庫官乜了楊牧雲一眼,陰陽怪氣的說道:“這日頭真是變了,一群鴨子裏竟然伸出個鵝頭來,這位大人,你也是來領宮裏的俸祿麽?”此話一出,他身邊的囤丁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曹信怒目向他們看去。
“不用理睬他們,”楊牧雲面色如常的将剩下的幾袋米都搬上了曹信的騾車。“公公是禦馬監的?”楊牧雲向他問道。
“是的,大人,在下禦馬監掌司曹信。”曹信拱手說道。
“哦,是曹公公,”楊牧雲接着問道:“興安公公在這裏麽?”
“興安公公?”曹信一愣:“興安公公是宮裏的大總管之一,怎會來這裏和我們這些苦命人一起領取俸米?”
“糟糕,又被人放了鴿子。”楊牧雲聽了心裏不由一沉,一時愣怔在了當地。
“多謝大人援手,在下該告辭了。”曹信見他不說話,便施禮稱謝告辭。
他一抖缰繩,那匹大黑騾子卻紋絲不動。
“畜生,你也來跟我作對。”曹信罵了一聲,上前踹了一腳,誰知那頭騾子似乎上了犟勁,大睜着眼一動不動,反而屙了一地。
“曹公公,”一個囤丁乜着一對三角眼揶揄道:“你這頭騾子怕是沒有骟幹淨吧!”
此話一出,引得旁邊管糧庫官和周圍一衆囤丁哄堂大笑。
“吳老四,”另一個囤丁對剛才說話的那個囤丁說道:“你這可就錯了,那可是一頭騾子,騾子還用骟麽?”
“對,”方才那個囤丁擠着眼說道:“騾子是天生當公公的料,壓根就不用骟的。”
那一群人笑得更狠了。
曹信氣得瞳仁充血,額頭上的青筋直暴,他上
前幾步,揚起手中的馬鞭就朝着那個囤丁抽去。
“啪”的一聲脆響,那囤丁臉頰上登時現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那囤丁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竟然抹了一手鮮血。
“媽的,你個不男不女的居然敢打老子,真是反了你了。”那囤丁罵罵咧咧的幾步上前扭住曹信,舉起拳頭就向曹信臉上砸去。
“打人了”不知哪個太監尖叫了一聲,人群登時就炸開了。
前來領俸米的一衆太監受這些庫官囤丁奚落嘲笑,早憋了一肚子氣,這時見囤丁上前去打曹信,便發一聲喊,一擁而上去打那囤丁。其他囤丁見同伴挨打,不肯袖手旁觀,便也加入了戰團。一時間糧囤前拳腳紛飛,斛翻秤斷。
楊牧雲見糧倉前亂戰成一團,不禁瞠目結舌。
“大人,現在怎麽辦?”随同楊牧雲而來的那名尉官上前問道。
“這......”楊牧雲一時也沒了主意,禦馬監的人都出來領俸了,掌印提督興安也找不着,這差使沒有辦成,如何回去回複尚書大人?
他一時心亂如麻,瞥眼向亂戰的人群中看去,隻見兩個嬌小的身影在裏面左躲右閃,狼狽不堪。
“她們怎麽來這裏了?”楊牧雲一怔,那兩人便是朱熙媛和翠柔,她們的帽子在人群中擠掉了,露出了萬千青絲。
楊牧雲忙沖進人群中,拉起她們兩人的手臂便往外走。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楊牧雲身上挨了不少拳頭,官袍上也不知被誰踹了幾個鞋印。楊牧雲将她們兩人拉到安全的地方,氣喘籲籲的問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公主想要找你,便穿成這樣出來了。”翠柔笑嘻嘻的說道。
“公主找我作什麽?”楊牧雲向朱熙媛看去,見她滿臉紅暈,登時就明白了,一跺腳,“胡鬧,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他正說着,眼角隻覺寒光一閃,轉目看去,隻見人群中一個太監裝扮的人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向着一個身穿青袍的太監的背心狠狠刺去......
“啊”隻聽一聲慘叫,那名太監倒了下去。
“殺人了”一聲尖叫,人群登時大亂。
一聽說殺人了,管糧庫官和囤丁們的心登時就怯了。打架他們倒不怕,可要是出了人命,那事兒可就鬧大了。
管糧庫官發一聲喊,領着囤丁們且戰且退,最後退到囤倉裏面,大家合力把倉門關上。
“開門,你們殺了人,一位躲在裏面便沒事兒了麽?”一名太監把倉門擂得咚咚響,漲紅着臉罵道。
“賊厮鳥,再不出來,老子一把火把這糧倉燒了。”另一名太監捋起袖子罵道。
......
楊牧雲見用匕首刺殺太監的那人悄悄溜出人群,正欲向一無人之處隐去。便對那尉官說道:“你帶人保護好這兩位......呃......兩位公公,本官去去就來。”
“楊牧雲,你......”朱熙媛剛喊出聲,楊牧雲早去得遠了。
......
那假扮太監之人轉到一座糧囤之後的高牆下,正想飛躍上牆。隻見楊牧雲陰沉着一張臉攔在了他面前。
“你是什麽人?爲何裝扮成太監的樣子來這裏殺人?”楊牧雲沉聲問道。
那人也不答話,身形一動,手中匕首便直刺楊牧雲眉心。
“好身手”楊牧雲身子一側,堪堪躲過。右手并掌,直劈那人持匕首的手腕,左手疾探而出,向那人咽喉處抓去。
那人的腰身卻疾速一擰,滴溜溜的轉了個圈子,遠遠的躲了開去。楊牧雲卻迅速跟進,伸手向他抓去,隻見那人背靠糧囤,從身上拿出一副索套,猛向上甩去,索套飛向糧囤頂部,套住了糧囤的尖頂。那人抓住繩索向上一躍,飛快的向糧囤的頂部爬去。
“哧啦”楊牧雲晚了一步,隻扯下他身上的一片衣角。
楊牧雲見他快速攀至糧囤頂部,然後向着離糧囤不遠的高牆縱身一躍......“蹭”的一
聲便穩穩的落在了牆頭。
楊牧雲一驚,迅速奔至牆根下,雙手扣住牆縫全身猛然向上拔起......待他躍上牆頭時,那人已飛身跳了下去,牆下剛好有一匹駿馬,那人輕輕巧巧的落在馬背上。
“駕”那人雙腿緊緊一夾馬背,那馬便像離弦的箭一般向前飛奔而去,蹄聲的的,眨眼間便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唉”楊牧雲一拳重重拍在牆頭,不勝扼腕。
待楊牧雲返回時,一群太監仍舊圍着糧囤叫罵不休,守衛倉場的武官帶着兵丁趕了過來,見此情狀,也不敢上前拿人,隻是緊握手中刀槍将他們圍了起來,另外派人向上面通報去了。
楊牧雲來到被刺殺的太監面前,隻見他雙眼緊閉,臉呈死灰之色,伸手摸向額頭時,入手冰涼,顯是已經死去多時了。
“這位公公如何稱呼,在哪個衙署裏當值?”楊牧雲向守在周圍的太監問道。
“大人,他叫衛炯,任司禮監秉筆。”一個太監回道。方才楊牧雲幫禦馬監掌司曹信搬糧食,太監們對他都很有好感,見他問話,便很快回道。
“楊牧雲”這時朱熙媛快步來到他身邊,看向躺在地上的衛炯,“他......死了麽?”
“嗯,”楊牧雲皺着眉頭,站起身向她看了一眼,“公主殿下,走吧,微臣護送您回宮。”
“不,”朱熙媛退後一步,明亮的眸子緊緊的盯着他,“我要跟着你,絕不會回宮。”
“公主,你别胡鬧了,”楊牧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外面亂得很,你也看到了,一位公公剛剛被殺,你要有個什麽事,要微臣如何向皇上交代?”
正說着,隻聽“橐橐橐”一陣軍靴聲響起,整個地面都跟着微微顫動。
一隊隊頂盔貫甲的官兵開進了倉場,将出事的糧囤和所有太監團團圍了起來。
一位身穿绯色官袍,相貌威嚴的官員躍馬而出,來到糧囤前。
“大人,”一位紅袍宦官上前拱手施禮道:“我等遵制前來領俸,誰知這裏的庫官囤丁口出穢言辱罵我們,還動手打死了司禮監秉筆衛炯,請大人爲我們做主。”
“嗯,”那名绯袍官員如電般的雙目看向糧囤緊閉的大門,“那些庫官和囤丁呢?”
“他們就在裏面。”紅袍宦官一指前方糧囤。
“來人,”绯袍官員一揮手,“上去叫門,讓裏面的人出來。”
......
“這位大人是誰?”楊牧雲問身邊的尉官。
“回大人,”尉官說道:“他便是兵部左侍郎侯侯大人,他領的是五城兵馬司的軍兵。”
這時,一群紅帽褐衣着白靴的番子沖了進來,來到糧囤前按刀分兩邊侍立。
“東廠的人來了。”尉官一臉緊張的說道。
蹄聲的的,兩位身穿紅袍,披着黑色鬥篷的官員騎着馬來到糧囤前,他們身邊随侍着一隊青衣紗帽的錦衣衛。
楊牧雲的眼微微眯了起來,馬上一人赫然是錦衣衛指揮史馬順,另外一人年約三十餘歲,面白無須,目光陰鸷。門達和逯杲也在這隊錦衣衛裏面。
“那位是東廠的大檔頭紀欣,是統領東廠的第二号人物。”尉官向楊牧雲介紹道。
“東廠的督主就是司禮監掌印王振麽?”楊牧雲問道。
尉官點點頭,眼中顯露出一絲異色,“現在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都來了,這好戲可有的看了。”
“京倉出現騷亂,你們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來做什麽?”侯皺着眉頭問道。
“侯大人,”紀欣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施了一禮,“下官奉王公公令,前來緝拿殺我内廷之人的兇手。”
“你這是拿王振來壓本官麽?”侯冷笑一聲,“殺人命案自有刑部大理寺過問,三法司會審,什麽時候需要你們東廠的人來緝拿兇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