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自己光顧着生他的氣了,就從來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一想,他爲什麽一直躲避着自己的好意。或許他一直很理智的認爲,他和一位王府郡主之間根本不會有什麽結果。心念于此,朱芷晴心中的氣不禁消了。
“不管甯公子他對郡主你态度如何,”楊牧雲勸解道:“如果郡主真心喜歡他,就要始終如一的好好待他,終有一天,他會被郡主的誠心所感動。”
朱芷晴眸波一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謝謝你,我曉得了。”福身一禮,施施然走了出去。
楊牧雲長長籲了一口氣,待她身影消失後,才緩緩掩上門扉。
“甯祖兒也真是,惹了一身情債,還得讓我給他擦屁股,”楊牧雲搖了搖頭,啧啧連聲,“娘娘相?嘿,也算是位奇人。紫蘇那樣有着驚世美豔的女人他不要,推給我。連朱芷晴這樣家世顯赫的郡主也躲着,難道他的口味真的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樣?”想到這,全身皮膚沒來由感到一陣發麻。
“笃笃”又一陣敲門聲響起。
“誰......誰呀?”楊牧雲身上一陣哆嗦,“郡主殿下又有什麽想不開需要我開導的?”
門開處,玟玉抱着一大摞書站在門口。
“姑奶奶,你真把書帶來了。”楊牧雲登時滿臉喜色,趕緊把所有的書接了過來,将玟玉請進屋裏。
玟玉拿出一塊手帕抹了抹額角瑩如珠玉的汗滴,剪水雙瞳裏滑過一絲戲谑之色,“你真叫呀?”
“那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楊牧雲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那你再叫一聲我聽聽?”玟玉譏诮的勾起了唇角。
“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楊牧雲正說得起勁,一隻溫軟的小手掩在了他嘴上,“好了,一說你還來勁了。”玟玉面容一肅,嗔道。
“姐姐的手真香,”楊牧雲伸手握住了放在他嘴上的那隻小手。
玟玉臉微微一紅,忙抽回了手。“楊公子也要學那登徒子麽?”說着啐了一口。
楊牧雲見她暈生雙頰,明豔不可方物。不由贊道:“姐姐真漂亮,比郡主還要漂亮。”
“你這人,”玟玉乜了他一眼嗔道:“不就是給你拿幾本書麽,至于說個沒完?”
看着她嬌嗔的樣子,楊牧雲不敢再跟她開玩笑了,讪讪的将一摞書攤放在桌子上,一本本仔細地翻将開來。
“難得你把書找得這麽全,”楊牧雲邊翻邊道:“看來郡主也是個愛讀書的人。”
“她呀,也就是随便翻翻,”玟玉笑着說道,“從來沒深入看過,有幾本還是借的幾位殿下的呢!”
“居然還有批注。”楊牧雲翻開一頁驚喜地說道。
“王府裏的崔教授對殿下們可嚴格了,他講解的東西是一定要求殿下們記下來的。”玟玉解釋道。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楊牧雲翻開《大學》中的一頁念道,接着他伸出手指點向旁邊的小字批注,“君子心中要有大的原則,那就是必須要用忠誠信義争取民心,一味的驕橫奢侈就會失去民心。”
“這位崔教授比我在湖州的先生講得透徹多了,不愧是中原大儒,不知有沒有機緣能夠見到他。”楊牧雲心中暗道。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楊牧雲一字一句的研讀起來,逐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
“楊公子,喝杯茶歇一歇吧?”玟玉見他合上書,舒展了一下身軀,便将一杯泡好的熱茶放在他右手邊。
“謝謝姐姐。”楊牧雲稍顯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端起茶杯來輕輕抿了一口。
“楊公子,”玟玉臉上露出一絲欽佩的笑意,“不過才一個時辰,您都已經讀完三本書了,真了不起。”
“還不是崔教授的批注講解的好,讓我看起來輕松多了,”楊牧雲眨了眨眼睛,“這位崔教授現在還在王府裏麽?有機會我倒想去拜訪他一下。”
“崔教授?”玟玉看了他一眼,“聽王爺說他外出拜訪老友去了。”
“哦,”楊牧雲臉上略顯失望之色,“那可真不巧了。”說着又拿起一本書來翻看。
“楊公子,”玟玉猶豫了一下,便滿嘴打趣的說道:“這四書五經都是爲科考備用的,你如此研讀,難道要參加今年的秋闱麽?”
“不瞞姐姐,”楊牧雲一斂嬉笑之色,“楊某今日剛剛在府衙報了名,後日就要去貢院那裏參加應試了,這中間隻有一天時間,我又怎能不加倍努力。”
“你要參加鄉試?”玟玉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解,本是一句玩笑話卻一語成谶。“你現在不就是朝廷命官麽?還需要參加這勞什子科場做什麽?”
“姐姐有所不知,”楊牧雲一本正經地說道:“楊某十年寒窗,練就一手錦繡文章,爲的就是在科場上一展身手。誰知中了秀才後就受到朝廷的賞識重用,如今更是被皇上下旨擢升爲錦衣衛五品千戶。”說着輕歎一聲,“如此雖然風光,卻失去了金榜題名的機會。我之所以如此,就是想一償昔日夙願而已。”
“楊公子此想倒是一展快意了,”玟玉略一沉吟說道:“可如果你中舉了呢?這舉人名單是要上報朝廷的,要讓皇上發現其中一名舉人是在職官員,他會如何對待此事呢?”
“嗯?”玟玉的話使得楊牧雲心弦一顫,他沒想到一位王府的丫鬟居然有這般見識,“如此小事,未必會勞動皇上他老人家親自過問吧?”
“君心難測,楊公子是否把這件事想得太過簡單了呢?”玟玉忽閃着一雙如水的眸子淡淡說道。
楊牧雲一時語塞,聽她這一分析,倒是顯得自己這事做的莽撞了,他擡頭看了一眼窗外幽暗的夜色,便道:“天色已晚,我送姐姐回郡主那裏吧?”
“我是專門被三殿下和郡主留下服侍公子的,是不用離開的。”玟玉說着臉上露出一絲羞意。
“這......這怎麽可以?”楊牧雲心中一慌,登時滿頭大汗,“楊某一介男子獨宿于此,要是作出令姐姐清名有礙的事,實萬死莫贖。”
“楊公子人品高潔,君子不欺暗室,玟玉深爲感佩,”玟玉一臉肅容,深深福了一禮,“外面道路暗晦,不勞公子相送,玟玉這就去了。”說罷轉身飄然而去。
“姐姐”楊牧雲微一錯愕便追了上去,“夜色晦暗,怎能讓姐姐一人行走,楊某送你一程。”
......
“王府裏的路你又不熟,出來做什麽?”玟玉乜了楊牧雲一眼,“别我到了地方,你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姐姐不用擔心,”楊牧雲嘻嘻一笑,“這路走過一回我就再也不會忘記。”
兩人沿着王府内湖邊長廊向西南而走,晚風習習,一曲悠揚的琴聲伴随着悠蕩的湖風飄了過來,琴音凄婉、幽怨,帶有一絲傷感劃過寂靜的夜空,萦繞在人的耳畔如泣如訴,使得楊牧雲腳下的步伐爲之一滞。
“這是王妃在湖畔的小亭裏彈琴。”玟玉壓低聲音說道。
“涵依王妃?”楊牧雲不自覺地向琴音來處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經常晚上在那裏彈琴麽?”
“嗯,”玟玉微微點了一下螓首,“王爺不在她身邊時,她就一定會在那裏一個人彈琴。”
“王爺不在身邊?”楊牧雲眼中露出一抹異樣的神色,他想起了白日天清寺中站在許願樹旁癡情的紅袍公子,“他會在她身旁聆聽琴音麽?”
“楊公子,你怎麽了?”見他神情有些恍惚,玟玉不禁問道。
“沒事,”楊牧雲目光一凝,緩過神來,“我們快走吧。”
......
“你真的能認清回去的路麽?”在到了郡主院門前時,玟玉不放心的問道。
“快進去吧,打擾了郡主休息,對你可不大好。”楊牧雲說完,微笑着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玟玉嘴角勾起了兩個淺淺的梨渦,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歡快的向院門内跑去。
楊牧雲一笑,轉過身沿着來路往回走去。
......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楊牧雲一邊走一邊默誦着書中的句子,不覺又走到聽到琴聲的那段湖邊長廊。晚風拂面,但風中卻沒有了那蕩人心魄的琴聲。
“請問是您是楊牧雲楊公子麽?”楊牧雲擡起頭來,兩位青衣侍女各打着一盞燈籠攔在他的面前。
“正是在下,”楊牧雲愕然,“不知兩位姐姐找在下何事?”
“王妃有事見你,請随我們來吧!”見他說話客氣,兩位青衣侍女抿嘴一笑,轉身便走。
“王妃要見我?”楊牧雲心中一動,看着兩位青衣侍女的背影,隻得跟了過去。
......
“铮”一曲琴音打破了夜幕的靜寂,楊牧雲循聲望去,不遠處飛檐鬥拱的一座小亭内,端坐着一位白衣麗人,白衣素雪,月光如水一般灑落在她身上,給她罩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她那銀盤似的容顔娴靜而安詳,纖纖十指在筝弦上輕輕一拂,一抹清泉水般的音符就從她指下铮铮流瀉而出。
兩位青衣侍女将楊牧雲帶入亭内,便躬身退了出去。楊牧雲靜靜站在那裏,涵依王妃恍若未聞,依舊調弄着指下的琴弦。她這一次彈奏的是一支歡快的樂曲,纖纖十指來回起處,猶如舞蹈的精靈踩出一個個亮麗的音符,彙成一曲優雅的弦音騰空而起,在亭内飄忽不定的遊蕩,倏忽如雨打芭蕉,叮咚悅耳;蓦然像涓涓的小溪,流淌在山澗,濺出美麗而坦率的小花,不知疲倦地一路歌着,把人帶進一種聒美的心境,引起無限遐思。
優美的音符環繞亭内,不絕于耳,如山澗泉鳴,似環佩鈴響,空靈之聲令人憶起那山谷的幽蘭,高古之音仿佛禦風在那彩雲之際。
楊牧雲正聽得如癡如醉,涵依素手在琴面铿然劃過一道弧線,铮铮連聲,琴音嘎然而止。
楊牧雲的思緒由遙遠的夜空飛回了亭内,定了定神,凝目看去,涵依王妃已長身而起,對着他嫣然一笑:“楊公子,我彈奏的樂曲還入得你的法耳麽?”
“王妃所彈奏的樂曲,有如天籁,正如同詩中所說,‘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楊牧雲畢恭畢敬的說道。
“楊公子,聽王爺說你今日去天清寺了?”涵依王妃盯着他的眼睛問道。
“嗯......”楊牧雲淡淡一笑,“在下今日坊間遊蕩,不經意間就到了天清寺中。”
“聽說你還立下了大功,于寺中塔内救下了巡撫于大人和布政使年大人?”
“僥幸而已,在下差一點兒便喪身于塔内。”楊牧雲小心應答,不知她是何用意。
“楊公子在寺内向佛祖求得福祉了麽?”涵依王妃悠然說道:“在天清寺中求的簽可是很靈的,很多來開封的舉子都去那裏将求得的簽寫在紅綢絲帶上,系于松柏之間,讓佛祖将福祉降在身上。”眸波一轉,唇角一翹,“楊公子沒求一支麽?”
“來了,”楊牧雲心中暗道,“她果然是在懷疑我當時在寺中發現了她和那紅袍公子之間的秘密,但不知那紅袍公子是王府内的什麽人物,怎麽會跟她有所勾連。”
“楊公子,你在想什麽?”涵依王妃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唔......”楊牧雲笑笑,但笑得不大自然,“王妃一提天清寺,在下就想到寺中塔内發生的那件驚心動魄的事......實在令在下心有餘悸。”
“哦?”涵依王妃一笑,“楊公子方才跟誰在一起行走?”
“沒有,”楊牧雲心中一驚,“在下隻是心中煩悶,出來散散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