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金滅北宋,開封雖然陷入胡虜之手,但宮阙依舊,城池的格局猶在。以至後來蒙古入寇,金帝南遷汴梁,不須大興土木就可直接入住。直到蒙古鐵蹄突至,開封再遭兵災。一場浩劫,使得這座聞名世界的華美大城遂成丘墟。史稱宮阙市集民居盡毀,民無噍類。百萬人口的都市最後隻剩下幾百人。至此開封進入了一個漫長的衰落期。
直到大明朝建立,徐達、常遇春北伐收複開封。太祖朱元璋一度想把都城遷到這裏,終因這昔日的宋金舊都過于荒涼破敗而就此作罷。後來這位太祖皇帝将自己的第五個兒子周王朱分封到這裏,經過八十年的休養生息,這座北宋故都重新興盛繁榮了起來,雖比不上數百年前的東京繁華,但也是八省通衢之地,比起南北兩京也隻是稍遜。
周王府坐落在開封城北,建在宋朝宮阙舊基上,規模宏大,殿宇衆多。府内有山,山高五丈,山上松柏成林,山下是一大湖,湖中碧波蕩漾,金魚躍浪,水鳥飛鳴。沿岸遍是水亭,各樣遊樂之處,奇石異花,重巒疊嶂,攬之不盡。
周王朱有爝攜着他新納的側王妃正在王府内的湖邊遊玩。朱有爝年約五旬,生得方面大耳,眼睛細長,颔下三绺長須,雖身着便服,但舉手投足間,頗有王者威儀。
新納的側王妃叫涵依,還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女,身材袅娜高挑,穿一身淡粉色的長裙,裙裾上繡着潔白的點點紅梅,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将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烏黑的頭發斜斜地挽了個堕馬髻,雲髻翩翩,玉姿柔媚,鵝蛋臉上飛着幾許暈紅,顯得嬌悄動人。
他們駐足的湖邊,密密匝匝的圍了一圈金鱗紅鯉,涵依擡起纖纖玉手,将手中魚食像雪花一般散落湖中,紅鯉紛紛擠出水面,此起彼伏地如同有人在水面揚洗一片紅布。
“王爺,再過幾天就是您的五十大壽了,到時來府的賀客一定很多吧?”涵依撒完魚食,側首對朱有爝笑道。
“一應俗事而已,何足挂心。”朱有爝撚須說道:“年年過生日,年年賀壽,寡人也煩了。本想就此模糊不提,誰知底下人拿皇室規制來勸慰寡人,唉......”微微歎息一聲,“寡人還不如這湖中錦鯉,活得逍遙自在。”
“王爺坐鎮中州半生,凡事自然看得淡了,”涵依嫣然一笑,“但今年卻有所不同......”
“哦?”朱有爝捋須一笑,“如何不同,寡人倒想聽愛妃分說分說。”
“這是臣妾入得王府以來給王爺過的第一個生日,這對王爺來說雖然不算什麽,”涵依眼波一轉,“但對臣妾來講那可是珍重萬分的。”
“對,對,”朱有爝呵呵笑道:“你看寡人這記性,愛妃今年春天才入的王府......爲了愛妃,寡人也得隆而重之的操辦好這次壽宴。”
兩人正說笑間,這時一位十六七歲的錦服青年在一位青衣内侍的引領下來到周王與王妃三丈處站定。
“二王子殿下求見。”青衣内侍聲音不高不低,保證朱有爝能夠聽到。
“哦,”朱有爝轉過身來,“原來是子到了。”
“子參見父王,涵母妃。”朱子目不斜視,俯身一揖到地。
“請起,請起,”朱有爝笑着擺擺手,“子呐,壽宴現在操辦的如何了?内務堂撥付的銀子可還夠用?”
“父王”朱子從袍袖中取出一個折子,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依父王的意思,請帖都已送了出去,壽宴的一應用度核算完還有結餘,上面已注明詳細條款,還請父王過目。”
朱有爝對着涵依微微颔首,涵依
蓮步輕移,上前伸手接過,退至一旁。
“知道了,你辦事,我放心。”朱有爝沉吟了一下,“世子沒跟你一起麽?”
“王兄......”朱子遲疑了一下,下面的話沒再說下去。
“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不得有絲毫隐瞞。”朱有爝臉色一沉,聲音也變得嚴厲了起來。
“是,父王。”朱子連忙說道:“王兄本來要和子一起來的,可臨時有幾位士林中人找到王兄,要和他探讨一下詩詞文章。王兄就跟他們去了醉霄閣......”
“之後呢?”朱有爝臉膛有些發黑。
“王兄......王兄沒能節制好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子已着人将他扶回府中。”說罷頭一低。
“豈有此理,”朱有爝勃然大怒,“身爲世子不理政事,不爲諸弟作表率,隻知跟幾個酸腐文人在風月場裏吟詩弄月,成何體統......”
“王爺息怒,”涵依忙上前勸道,随即向朱子遞了個眼色,“你下去吧。”
“子告退。”朱子躬身退了下去。
......
朱有爝依然怒氣沖沖,面孔赤紅,胸脯起伏不定。
“王爺,”涵依待他情緒稍定便勸道:“世子性情中人,友人盛情相邀,他不忍推卻,一時誤事,您又何必生那麽大氣。”
“好酒貪杯,不務正業,”朱有爝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如此世子,如何服衆。”牙一咬,“愛妃不必爲他說情,他如再不悔過,寡人一定上奏皇上,褫奪他的世子之位。”
“王爺......”涵依正欲再勸,一個滿臉皺紋,身穿紅袍的老太監象一隻老貓似的走了過來,尖聲細氣地說道:“王爺,三王子和郡主回來了。”
“知道了,”朱有爝有氣無力的一揮手,“寡人今天身體不适,叫他們明日一早再來拜見吧。”
“是,王爺。”老太監答應一聲,腳下卻不動步,“王爺,三王子和郡主帶回來幾個朋友,卻不知要如何安頓,還請王爺示下。”
“朋友?”朱有爝一皺眉頭,“子和芷晴在外面與人胡鬧也就罷了,怎麽還帶了回來?堂堂王府,豈是什麽貓三狗四的人都能往裏進的麽?你去把他們打發走也就是了,還禀報寡人作什麽?”
“是,老奴告退。”老太監轉身欲走。
“慢着,”涵依叫住了他,“年公公,三王子和郡主帶來的是什麽朋友?”
“回王爺,王妃,”年公公恭恭敬敬答道:“據三王子說,他們都是錦衣衛的......”
“錦衣衛?”聽年公公一說,朱有爝本來萎靡不振的臉色就像吃了還神丹一樣陡然精神了起來,“他們怎麽會跟錦衣衛的人成爲朋友的?”
“他們中一人姓楊,是京師北鎮撫司的千戶,由于身中劇毒找到三王子醫治,這才跟三王子和郡主結識。”
“哦?”朱有爝臉上陰晴不定,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去,把他們親自接入王府,晚上寡人要宴請他們,讓子和芷晴也來作陪。”
“老奴領命。”年公公站立片刻,見王爺王妃再無别的吩咐,便轉過佝偻的身軀,腳下如行雲流水般飄然而去。
“王爺,”涵依見年公公走遠,方才說道:“不過是個正五品千戶而已,王爺您用得着親自宴請麽?”
“婦道人家知道什麽?”朱有爝哼了一聲,“我們周王府的第一次劫難就是拜錦衣衛所賜......”見涵依一副不以爲然的神色,便續道:“那是洪武三十一年的時候,當時父王在位,寡人年紀尚幼。一日晚間,父王和我們一家人在廳中圍桌用膳。”目光沿着湖面看向遠方,思緒也随之飄向了遙遠的過去,“那日晚上,寡人記得很清楚,廳中的燭火很明亮......”
涵依的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
他,不知他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一個月後,當時的遜帝朱允突然下旨,說我父王吃飯時違制,用了繪有龍紋的餐具,蓄意謀反,着即押解京都......”看了一眼一臉詫異的涵依,嘴角一勾,“你一定會很奇怪,開封和京都遠隔千裏,寡人一家人在一起吃個飯,用的什麽餐具怎麽皇上都會知道......”
見涵依一副不解的樣子,朱有爝臉上現出一絲帶有寒意的苦笑,“那晚在廳外的一座假山後,有兩個身穿黑衣的人,他們藏匿好行迹取出紙筆,對着廳内的情形,将寡人一家人用膳的情景全部細細地描畫了下來,連餐具的形制都畫得很清晰......”
朱有爝說的很輕很慢,涵依卻聽得毛骨悚然。
“寡人一家還未吃完飯,他們就已經畫完了,當下收了紙筆,又悄悄潛了出去。一個月後,我父王就被冠以謀反大罪下了應天府的大牢......”見涵依臉現驚駭之色,歎道:“那兩個黑衣人,便是遜帝朱允所差的錦衣衛。要不是太宗皇帝起兵将遜帝朱允趕下了皇位,我們周王府一家恐怕就要在宗室中除名了。”
“錦衣衛這些人怎麽這麽恐怖,好端端的竟然窺人府邸隐私。”涵依說着不禁回頭向四周看了一下,深恐在某些暗處會有人窺視自己。
“他們是直接從屬于皇上的特殊侍衛隊,專門從事偵察、逮捕、審問活動,他們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并進行不公開的審訊,甚至處決。”說到這裏朱有爝的聲音不禁一顫,“被刑部下獄,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下到錦衣衛的诏獄裏,恐怕連死都會讓你很痛苦。”說罷臉上肌肉一陣抖動,“子和芷晴所遇到的錦衣衛不知爲何會來到開封,我好好招待一下他們,順便摸摸他們的底,今晚你陪寡人一起見見他們。”
“我?”涵依怔了一下,隻得說道:“臣妾遵命。”腦中相像着王爺所說的錦衣衛是一副怎樣可怕的形象。
楊牧雲入得城來,但見街道寬闊,市井繁華,行人如織。道路兩旁店鋪林立,綢緞、珠寶、瓷器、茶葉、首飾......一切物品應有盡有,酒肆茶樓瓦舍勾欄百業興盛。
“中州風物,比起江南另有一番光景。”楊牧雲贊道,側過身看向侍立一旁的玟玉,“玟玉姑娘,就在這裏停下吧。”
"楊公子,現在還沒有到王府。"玟玉提醒他道。
"楊某貿然來此,已經攪擾了兩位殿下的清淨,"楊牧雲拱手一禮,"怎好再行去王府叨擾,就請玟玉姑娘轉告二位殿下,楊某就此别過,他日有緣自當相見。"
"可三殿下和郡主讓奴婢領公子直到王府,"玟玉擔憂道:"楊公子病體初愈,還需三殿下用藥慢慢調養,怎可就此便走?"
"藥方已在楊某手中,楊某自可抓藥調理,姑娘毋須擔心,"楊牧雲對她一揖,"一路上得姑娘照料,楊某感激不盡,就此謝過。"
"楊公子,玟玉一介奴婢,侍候人是份内之事,怎敢當您大禮,"玟玉說着斂衽一禮,"隻是您現在下車,玟玉無法向兩位殿下交代。"
兩人正說話間,突聞前方一陣人喊馬嘶,似是有一隊人馬向這裏飛奔而來。
楊牧雲掀開窗帷看去,隻見一隊盔明甲亮的官兵騎着高頭大馬向這裏疾馳而至。
“這隊官兵看起來姿容不俗,不知是那個高官顯貴府裏的衛隊。”楊牧雲心中暗自嘀咕。
“是王府的侍衛隊。”玟玉眼尖,不禁脫口而出。
這隊官兵來到郡主馬車跟前肅然立定,然後向兩邊一分,露出一輛跟郡主馬車相比毫不遜色的豪華車駕來。
從車上下來一位滿臉皺紋的紅袍老太監來,他緩步來到郡主馬車前,扯着尖嗓子說道:“楊千戶在車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