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這樣一個人也會有動情的時候,”甯祖兒歎道。
一直以來,寒若冰霜就是冷一飛身上最爲顯著的标簽。他無論站在哪裏,都像一座冰山一樣寒氣逼人。如今,這座冰山也遇上了谷中一股不可抗拒的暖風,即将被融化。
“我們還要不要過去找他?”楊牧雲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看暫時沒有這個必要了,”甯祖兒手執折扇輕擊了一下掌心,“他現在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白果樹下,那條灰色的身影依然矗立,一片金黃色的扇葉飄然而落,悠悠蕩蕩掠過他的鼻尖,他目不斜視,薄薄的嘴唇裂開了一條縫,一股氣流噴薄而出,将這片扇葉遠遠吹了開去......
甯祖兒目光一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
神宮中的一座寝殿裏。
妮戴上插滿百鳥羽的金冠,穿上用金線繡滿日月山川的绯色長袍,擺動着婀娜的嬌軀潇灑的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
“姐姐,你看我穿上這身衣服,好看麽?”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身邊的。
戴上了大祭司專用的銀冠,一襲月白色長袍。
“神主無論穿上什麽衣服都非常漂亮,”贊道:“這身衣服穿在您身上更能顯露出您的威儀和氣魄。”
妮聽了眼睛一亮,“姐姐,你覺不覺得我這身衣服跟婚禮上的喜服顔色一樣?”
“嗯,”微颔螓首,“紅色代表喜慶,自然它們的顔色相差不遠。”
“我突然有個主意,”妮眼中流露出滿是幸福喜悅的憧憬,“我想在舉行晉基大典的當天,舉辦一場我們三個人的盛大婚禮。”
“神主,這......不合适吧?”吃了一驚,妮的這個想法太異想天開了。
“這有什麽不合适的?用漢人的話說這是雙喜臨門,”妮用一種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我是神主我說了算,到那一天你也換上一身大紅吉服,對了,給牧雲也置辦一套,讓他那天務必穿上......”
“是,神主。”隻得答應。
......
“,她們這是在要什麽?”楊牧雲一回到自己住處,就見領着幾個侍女早以候在那裏。沖他一笑,幾個侍女就拎着尺碼上前給他量身長,圈腰圍,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給你做衣服呀!”嫣然一笑。
“好端端的做什麽衣服,”楊牧雲嘟哝一聲,“我又不是沒衣服穿。”
“你就要快當新郎了,沒一身新郎服怎麽行?”笑着說。
“又說瘋話,”楊牧雲不信,“後天就是妮晉基爲神主的大典了,你一個大祭司不去張羅大事,卻圍繞我轉作什麽?”
“這可是神主親自安排的,”斂去笑容,一臉正色的說道:“舉行完神主晉基大典的當天,就舉辦你和神主的婚禮。”
“我和她的婚禮?”楊牧雲心口不禁突地一跳,“爲什麽安排得那麽急?”
“神主說,漢人管這叫雙喜臨門,”看着他的目光,俏臉不禁一紅,“不光是你,連我也得做一身大紅吉服。”
“你也做一身?”楊牧雲這才明白過來,“那應該是我們三個人的婚禮才是。”
的臉更紅了,羞澀的點了下小巧的下巴。
楊牧雲一吸牙花子,心頭一緊,思緒飄向了一邊......
“典禮當天,谷中一定戒備森嚴,從瀑布水路出去根本不可能,”楊牧雲領着甯祖兒來到島上的一處水邊,指着對岸的峭壁,“這裏坡度較緩,從崖壁探出的樹木枝杈較多,而且崖頂相比周圍較低,到時我會幫你弄一條船,你停到這處崖底,然後用你身上特制的飛爪勾住崖壁上探出的樹幹,再次第攀援而上,出去應該
不難吧?”
甯祖兒的目光沿着崖壁上下逡巡了一圈兒,點了點頭,“這處崖壁比起在利金寨救王殿下時的峭壁要低多了,用飛爪攀爬應該沒有問題。”
“十八日晚間整個神宮會徹夜狂歡,谷中關注你的人不多,你找個機會趁人不注意便劃船到這崖底用飛爪攀爬上崖頂等候我。我大概會在四更天左右來到這崖底,到時我會在底下晃動火把,你看見後便把繩子垂下來拉我上去。”
“我倒沒問題,”甯祖兒沉吟了一下不禁一笑,“你怎麽就那麽肯定你能夠出來呢?那可是有兩個新娘子看着你,你又如何脫身?”
“你這人,”楊牧雲知道他又來調侃自己了,苦笑一聲說道:“妮是整個苗地之主,怎麽可能像個小女人一樣迫不及待的來找我共度良宵。她一定會應酬完所有的屬下,這樣的話就差不多到五更天了。作爲她的大祭司,怎會先她來找我同房,一定會形影不離的跟着她。這樣我的機會就來了。”
“看來你對她們很了解,”甯祖兒擡頭看了看天色,“到時我們還得趕快走,不然天一亮就麻煩了。”
“你們走不叫上我麽?”一個灰色人影無聲無息的來到了他們身邊。
“冷一飛?”楊牧雲驚愕的叫道。
“你的事情解決完了麽?”對他的出現,甯祖兒倒是沒有沒感到意外。
“你不覺得你的話很無聊麽?”冷一飛森冷的目光像刀鋒一樣在他身上一掃而過。他那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面孔重新變得剛毅冷漠,漆黑的眼眸尖銳淩厲,讓人不敢和他對視,全身散發出懾人的冷厲霧氣,沁得人心底發涼,讓人不寒而栗。
剛剛融化的冰山又重新封凍了起來。
“他還是放下了谷中邂逅的一段情緣。”甯祖兒心中一陣感歎。
大明正統十二年七月十八,楊牧雲一直有記日子的習慣,他這一天穿上一身苗人的新婚吉服,額上紅布纏頭,身穿绯色對襟圓領花繡上衣,下身穿寬盈尺許的紅色大腳長褲。
也打扮一新,除了頭上象征大祭司的銀冠沒換外,蝤蛴般的秀頸上挂着明晃晃的銀項圈,胸前還戴着銀鎖和銀壓領。她上身傳一件淺绯色右衽上衣,托肩和袖口繡着花鳥魚蟲的圖案,一條蠟染的紅色挑花百褶裙系在她纖細的腰肢上,走起來裙擺随着纖腰款款舞動,像一朵美麗的花兒搖曳生姿。
左右是她最要好的閨蜜若妮和佳,她們領着一大群侍女簇擁着楊牧雲去見妮。
妮一身盛裝坐在大殿的寶座上,接受苗地數百名頭人的參拜效忠。他們沒見到姝妍和娴的最後交鋒,以爲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憑一己之力将資曆甚深的大祭司徹底挫敗,因此從内心裏對她産生了敬畏。
楊牧雲與進入大殿後一左一右站在妮兩邊,和衆人一起祝禱妮晉基爲神主。
大典結束後,便是三個人的婚禮。
傍晚,神宮外的一片空地上已經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頭人們和神宮裏的少女一共幾千人聚在一起載歌載舞,慶祝神主和大祭司與她們心愛的人喜結良緣。
衆頭人們端着酒碗紛紛上前向楊牧雲敬酒,苗人好酒,而且好敬酒,敬酒不喝那是極不禮貌的事兒,因此楊牧雲來着不拒,酒到碗幹,喜得衆頭人紛紛向他豎起大拇哥。
楊牧雲喝得暈暈乎乎便起身來到篝火前和神宮中的少女們一起跳起了舞蹈。隻是他不會跳舞,身體扭動起來未免顯得不倫不類,幾個圈子舞下來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再也站立不住,撲的一下便卧倒在地。
妮見了皺了皺眉頭,對說道:“牧雲醉了,你叫人扶他回去休息吧。”接着眼波一轉,臉上似笑非笑,“今天晚上你可以先陪他,不用跟我在這裏。”
“神主,”恭恭敬敬地說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都能與子民同樂,我怎好私下離去,當與你共進退。”對着若妮和佳招了招手,兩人會意上前扶起了醉倒在地的楊牧雲。
“酒,我還要喝酒......”楊牧雲醉得
兩眼朦胧,嘴裏不住地嘟囔着。若妮和佳卻架起他向宮裏走去......
甯祖兒站在崖頂上,仰望綴滿繁星的夜空,迎着夜風,微微感到一絲涼意,他緊了緊身上的衣衫,瞥了一眼旁邊一動不動的冷一飛,再次将目光聚向谷中那燃放的巨大篝火,遠遠看去,篝火邊人影憧憧,其中不知是否有那個人的身影。
明月漸漸西垂,甯祖兒心裏漸漸不耐煩起來,“快四更了,他會不會不來了?”遊移不定的眼神向冷一飛看去。冷一飛仍舊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那裏,臉上沒有絲毫變化,寒徹的眸子就像一潭幽靜的碧水,蕩不起一絲波瀾。
看着他不動如山的樣子,甯祖兒有些躁動的心漸漸平複了下來。
蓦然,冷一飛眼中的瞳孔一縮,似乎有一絲火苗跳躍了一下。甯祖兒忙向下看去,崖底,一點豆大的火苗在微微晃動......
......
楊牧雲氣喘籲籲的爬上崖頂,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險,當我去解開船攬時,一個人搖搖晃晃的過來了,他看向我時瞪大了眼,剛想喊,就一頭栽倒在地,便一醉不起了。”說着拍了拍胸口。
“走吧。”冷一飛轉過身,似乎對他說的話不感興趣。
“嗯,”甯祖兒看了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你還不起來快走,難道要讓你的兩位苗家娘子把你追回去不成?”說着也轉身随着冷一飛而去。
“喂,”楊牧雲忙站起身,“我好不容易爬上來,就不能容我喘口氣呀!”見他二人越走越遠,回頭瞥了一眼黑乎乎的崖下,脊背一陣發涼,趕快追了上去。
......
三人正走着,冷一飛突然止住了腳步。甯祖兒微微一愣,也一臉凝重地止住了腳步。
“怎麽不走了?”楊牧雲氣喘籲籲的追上來問道。
“有人。”甯祖兒輕輕的說了一聲。
“在哪裏?”楊牧雲極目四望,月朗星稀,一陣風吹過,周圍的樹木微微晃動,張牙舞爪的樣子似是欲擇人而噬。
看不見人,卻更讓人感覺恐怖。
寒光一閃,“叮叮”兩聲,冷一飛刀已出鞘,已跟人交過了手。
不遠處,一位身穿玄衣勁裝的窈窕倩影緩緩轉過身來。
“是瑪,”楊牧雲瞪大了眼睛,“她不是一直在谷中麽?”他記得喝酒的時候明明見她一直守在妮的身後,怎麽會突然如鬼魅般出現在這裏?
“我說的很明白,”冷一飛的聲音變得平淡了很多,“我不想留在這個地方。”
“我找的是他,”瑪陰冷的目光看了一下楊牧雲,冷冰冰的對冷一飛說道:“不是你,我要帶他回去。”
“抱歉,我一定要帶他走,”冷一飛針鋒相對,“這是上邊安排給我的指令。”
“我說過”瑪走進了幾步,森然道:“我要帶他回去。再攔着我,我就殺了你。”
冷一飛屏住氣不再說話,手中的彎刀橫在胸前。
瑪的眸子厲芒一閃,身形一動,一道烏黝黝刀光已逼近冷一飛的咽喉,冷一飛側身避過,揮刀斜劈,瑪身形暴起,手中彎刀劃出一道光圈如驚濤駭浪般向冷一飛卷去。
“锵”的一聲冷一飛連退幾步穩住身形。
“你就這麽想死麽?”瑪狠狠盯着他,“别以爲你不出全力我就會手下留情,再有一招我真的會讓你躺下。”
冷一飛一咬牙,彎刀斜指,身上殺氣大增。
瑪的眼微微眯了起來,手中彎刀向外一撇,緩緩往回圈起......
“大統領”就在兩人将要再次一觸即發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
兩人身形一窒,順着聲音來路看去。月光下,三條倩影出現在前方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