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整個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祭司臉上面沉似水,緊緊盯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卻不發一言。
“還請大祭司以大局爲重,早登神主之位,以安人心。”長老進一步勸道。
大祭司的目光掃過長老和長老二人,二人均垂首不語。她轉過身,對着傩神雕像攤開雙臂,用每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偉大的傩神在上,弟子娴曾發下誓願,永不染指神主之位。可現在神宮無主,除弟子外無人能登上位。爲使神宮千百年來的基業不緻毀于一旦,爲了您的萬萬千千子民不緻彷徨無助,娴隻能破除自己的誓言,暫攝神主之位。還請您寬恕弟子的違諾之舉,如有降罪,皆系于娴一身,請您保佑神宮,保佑您的子民......”
祝禱完畢,大祭司轉過身,一臉威嚴的對長老說道:“長老”
“大祭司......不,神主大人,您有何吩咐?”
娴滿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去派人通知所有峒寨的頭人,讓他們在下個月十八日之前趕赴神宮,我要讓所有子民見證我娴晉基爲新的神主。”
“是,神主大人,”長老谄媚道:“楊牧雲和那個冷一飛該如何處置,還請神主大人示下。”
“他們就留在我正式晉基那一天再當衆宣布罪狀,我要讓所有人看到,敢于忤逆神宮的下場。”說着悠然轉身緩步而去。
“屬下謹遵神主大人之命。”目送娴的身影出了大殿,長老才緩緩直起腰身。
“阿、阿,你們遲遲不表态,是不承認大祭司晉基神主之位麽?”長老不可一世的目光在她們二人身上掃過。
“阿,神主和幼主屍骨未寒,你就急着勸大祭司上位,究竟是何居心?”長老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爲神宮大計着想,”長老哼了一聲,“難不成你們還想登上神主的大位麽?”
“阿,你不要太猖狂了。”長老踏前一步,狠狠瞪視着她。
“你們要做什麽?”見她們兩人一齊欺身上來,長老臉色一變,後退幾步,“你們以爲還像從前麽?要知道,嬗娣和妮都不在了,你們最大的倚仗已然崩塌,你們要是膽敢對我無禮......”
“怎麽樣?要跑到你主子面前哭着去告狀麽?”長老哂笑道:“信不信我們兩人現在就把你廢了?”
“好......”長老嘴唇哆嗦了一下,“你們等着。”說着轉過身忙不疊地狼狽向外竄去。
“呸無恥小人!”長老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娴威嚴莊重的步伐今日變得灑脫了一些,多少年來,她一直學着神主姝妍走路的樣子,但不管學得再像,大祭司還是大祭司,人們不會拿一種看待神主的眼光來看待她,如今......她深吸了一口氣,曾幾何時,隻能仰望的神主之位現在對她敞開了懷抱,自己已經成爲整個苗地民衆的共主。
這是真的麽?她的眼色朦胧起來,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當幸福降臨時,她感到很突然,心理一時還不太适應。
“大祭司”娴回到自己寝殿,迎了上來輕輕喚了一聲。
“,”娴微微一笑,“我現在已不是大祭司了。”
眼睛一亮,“您現在已經是......”
娴笑着點了點頭。
“拜見神主大人!”重新躬身抱禮。
娴看了看周圍,其她侍女都已退了下去,殿中就隻剩下她和,便輕輕拉起她的手,一起來到床榻上緩緩坐定。
“,我現在雖然是神主了,但還沒有在所有峒寨的頭人面前正式舉行晉基大禮,所以你的身份還要繼續隐瞞一段時日。”娴對她柔聲說道。
“我曉得了,阿媽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我好,我一定會好好配合你的。”垂首輕輕說道。
娴輕輕撫摸着的秀發,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我的孩子,阿媽對不起你,從你一生下來就不得不将你送與别人收養,這麽多年了,你剛回到阿媽身邊,又得把臉蒙起來,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阿媽,你不是說過,不這樣做的話,我們兩個都活不成麽?”眨着一雙水汪汪的明眸說道。
“一切都過去了,阿媽現在已坐上了可以主宰一切的位置上,從此再不會有人來欺負我們,分開我們。”娴眼神中充滿着慈愛,“再過一段時間,等阿媽的地位鞏固了,阿媽就會公開你的身份,讓你成爲神宮裏堂堂正正的少主人。”
“阿媽......”的眼圈紅了,“隻要您一切安好,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兩人正相擁一起,享受無限親情時。
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神主,神主大人”是長老的聲音。
“她來幹什麽?”娴眉鎖一擰,霍的一下長身而起,快步迎了出去。
......
“神主大人,”長老氣急敗壞的說道:“阿和阿對您成爲神主極爲不滿,她們私下裏說要聯絡一些寨子的頭人反對您的晉基大禮。”
“頑固不化的老東西,”娴冷哼了一聲,“現在對她們暫不作計較,等一切大局已定再跟她們算賬,長老,速派人通知各峒各寨的頭人,讓他們在下月十六日之前必須趕到神宮,不得有絲毫遲延。”
“是,神主,”長老遲疑了一下說道:“還有一件事,辰溪峒峒主的夫人阿失蹤了。”
“嗯?”娴眉尖一挑,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卯繞托人想讓我問一下......”長老看了一下她,吞吞吐吐道:“他的夫人阿是不是......是不是被神主您給帶走了?”
“笑話!”娴呵斥一聲,“我要她夫人作什麽,你告訴他,不要出了什麽事就老疑心到我頭上來。”
“是,屬下這就去辦!”長老忙轉身欲走。
“慢着”娴盯着長老的臉,“阿真失蹤了?”
“據卯繞說,五日前的一個晚上,他木樓裏的所有人都早早睡着了。第二天很晚才醒,醒來時發現阿不見了,于是他發動全寨的人去找,結果怎麽找也找不到。所以他才想問一下......”見娴臉色不大好看,便頓口不語。
“是什麽人把阿帶走了呢?”娴沉吟半晌,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難道是那個......”
長老臉色一變,“她不是死了麽?”
“她不過是跳下了懸崖而已,”娴瞥了長老一眼,“又沒見着她屍體,怎麽就斷定她一定是死了?”
“那這......”長老額頭滲出了冷汗,“她知道您的事,如今又掌握了阿......”
“慌什麽?”娴瞪了她一眼,“姝妍、嬗娣、妮她們都死了,就算她了解并掌握了真相,又能找誰替她做主?”
“神主說得是。”長老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你讓手底下的人四下裏多加打探,務必要将她和阿給我挖出來。”
“是,神主。”
“哐啷”一聲囚室的門大開,楊牧雲神情落寞,臉上還挂着淚痕,步履蹒跚地踱了進來。
冷一飛依舊靜靜地,像一根筆直的旗杆一樣盤坐在那裏。
楊牧雲緩緩的來到床鋪邊坐下,心口依舊在隐隐作痛,他還是不能接受這一事實:妮那美麗得像花兒一樣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悄然而逝。在他心裏,已經把妮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失去親人的痛就像劃過的傷痕噬咬着他的心靈。他的眼角又濕了,淚水重新模糊了雙眼。
“我們快要死了麽?”
冷一飛嘴唇微一翕動,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
“快要死了?”楊牧雲聽了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或許吧?”
“一個男人,應該挺起自己的脊梁,”冷一飛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怎麽能哭哭啼啼地像個女人一樣去面對死亡?”
“你說我是怕死?”楊牧雲跳了起來。
冷一飛哼了一聲,不再去看他。
“我哭不是因爲怕死,”楊牧雲面孔漲紅,嘶聲道:“我是爲一個最親近的人逝去而悲傷。你知道失去一個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什麽感覺麽?”他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你不會明白的,你這個冷血的家夥。”
“一個心中最重要的人?”冷一飛目光轉向他,“是一個最愛的人麽?”
“最愛的人?”楊牧雲一下子愣住了,從冷一飛這樣冷酷的人嘴裏說出愛這個字眼,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
“隻有摯愛之人生命的消逝才能讓一個人的心傷得最深,疼得最痛。”冷一飛淡淡的說道。
“你有過這種感覺?”楊牧雲的目光向他看去。
“我也像你一樣年輕過,”冷一飛隻向他投去淡淡一瞥,“愛過并痛過,這顆心痛過之後就不會覺得痛了,因爲它已有了痛的記憶。”他已二十出頭,自然要比十五歲的楊牧雲經曆過更多的事。
“我一直認爲自己從來都沒有愛過她,”楊牧雲喃喃自語:“可是突然聽說她不在了,我卻是如此的悲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疼像刀鋒一樣掠過自己的心頭,留下深深的痛的印記。”
“我害了她,”楊牧雲苦笑着看向冷一飛,“是我給她帶來了噩運,也連帶着連累了你,”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那個愛我并能夠保護我的女孩已經不在了,我遭人陷害卻無從辯解,也許過不了幾天,我和你都會被處死。”
“嗯,”冷一飛眼皮也沒擡,臉色平靜如常。
“我知道你不怕死,”楊牧雲長歎一聲,“可跟我一起被冤死,你甘心麽?”
“我得到的命令是帶你回京師,”冷一飛淡然道:“但是我沒能完成這個命令,就沒有可能活着回去。”
“今天你的話多了很多,”楊牧雲盯着他,“你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面對一個快要死的人,這話難免會說的多一些。”冷一飛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我們會成爲朋友麽?”楊牧雲繼續說道。
“或許吧?”冷一飛悠悠道:“如果我們有機會繼續活下去的話。”
門哐啷一聲再次打開,兩個人的目光一齊向門口看去,一個裹了黑色“一口鍾”鬥篷的人走了進來,那鬥篷是連着風帽的,那人的面貌深深地埋在風帽裏。
楊牧雲緩緩站起,握緊了拳頭,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那個黑衣人緩緩擡起頭,向楊牧雲粲然一笑,幽暗的燭光下,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楊牧雲不禁全身駭然一震,失聲叫道:“怎麽是你?”
這一段時間傩神宮熱鬧了許多,随着各峒各寨的頭人陸續到達,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山谷增添了很多人氣,他們之間議論最多的,就是即将登上神主之位的大祭司娴。
盡管長老向娴禀告說沒能找到長老和阿,但娴仍舊很開心,因爲離晉基爲神主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長老再怎麽折騰,也翻不起什麽大浪來。
看着一波波頭人恭恭敬敬匍匐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效忠,她的心就像喝了蜜一樣。
當神主就是這樣的感覺麽?她有些迷醉于眼前的這幅情景。這一幕在她夢裏不知出現了多少次,可它真真正正放在自己面前時,她還是不能淡定的去面對,畢竟這是真實的。
神宮的大殿已經布置好了,在十六日這一天她就要戴上金冠,穿上金線織就的法袍,手執金杖,然後站在傩神的雕像前,接受萬民的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