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就是喜歡下來走路而已。”妮仍然緊緊抱着楊牧雲手臂笑道。
“這......這,您是神靈的化身,怎能跟娃子們一起走路?”卯繞吭哧着說道,目光看向楊牧雲。
楊牧雲苦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所不能的傩神大人方才給我降下了谕示,讓我爲保衛我們家園的戰士們祈福,所以我必須與他們同行,才能爲他們降福。”妮一本正經地說道。
“啊......原來是傩神大人的神谕。”卯繞虔誠地雙臂抱肩,仰面朝天,然後深深一躬。
......
“好了,别鬧了,我坐上去還不行麽?”楊牧雲看着卯繞遠去的身影,無奈地對妮說道。
“你現在上去我就隻能在旁邊跟着走了,”妮看了一眼周圍的苗人戰士,對楊牧雲嘻嘻笑道,“傩神大人降下的神谕豈能是說改就改的。”
“你難道不是跟峒主開玩笑的麽?”楊牧雲愕然。
“拿神靈來開玩笑,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妮說完臉色一肅。
整個湖廣西部的山連綿不斷,遠遠望去,峰巒疊嶂,狀如犬牙,亦是鋸齒。林木或疏或密,或濃或淡,披于嶺表。山多必生霧,故霧常常缭繞于山頂,或清淡,或濃重,悠然而自在。一行人在霧中行走,若隐若現。
楊牧雲走進霧中的時候,驚訝非常,“妮,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感覺麽?”他張開雙臂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我現在有一種踩在雲端的感覺,我現在不再是一個凡人,而是成一個神仙了。”
看着他那天真的樣子,妮抿嘴笑道:“你成爲神仙了,會丢下我麽?”
“你不也是神仙麽,你是傩神宮未來的神主大人,豈是我能夠帶走的?”楊牧雲向她擠了一下眼睛,調侃道。
“可我不想當什麽神主,那本來是屬于我姐姐的,我隻想過無拘無束的生活。”妮眼睛一黯。
“但你姐姐已經不在了,你的未來已經沒有選擇了。”楊牧雲的話擊碎了妮的幻想,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你難道沒有好好想過這個問題麽?”
“姐姐死後,我一門心思的想找到淩一涵,”妮的眼神變得迷離了起來,“可殺了他後,聽你說起這事情沒那麽簡單,”目光轉向他,“你說的也有道理,淩一涵是怎麽進入神宮并接近我姐姐的,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當時你不在傩神宮裏麽?”楊牧雲奇道。
“我當時不是神主的繼承人,對我的約束也不多,”妮微搖螓首,眼中充滿思緒,“而且幼主這個稱呼是屬于我姐姐的,神宮裏的人都叫我小宮主。”見楊牧雲凝神在聽,接着續道,“母親給我和姐姐分别指定了一位長老教授我們蠱術,我的師父是婆婆,而教授姐姐的是阿諾的師父婆婆......”
“是現在辰溪峒的那位長老麽?”楊牧雲問。
妮點點頭,“姐姐死後,婆婆自責不已,就此搬出神宮,遊走于各峒各寨用自己的蠱術給人看病。”
“那你平常都在哪裏?”
“跟婆婆在苗地各處行走,有時也會到漢人的地方。”
“那你們一直都是如此麽?”
“不,神宮有谕令下來時,我和婆婆還是得回去的。”妮陷入沉思中,“在姐姐最後的一段日子裏,我和婆婆回到了神宮,那時我就陪在姐姐身邊,有一天姐姐很害羞地帶我去見了一個人,那人就是淩一涵。他很年輕、很斯文、很俊秀,怪不得姐姐對他一見傾心。姐姐說跟那淩一涵已私定終身,但不敢告訴母親,就讓我去......”
“你跟你母親說了麽?”
“沒有,”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爲母親已經知道了,而且她還發現,姐姐已經失
身給了淩一涵,而那淩一涵是個不潔的人。”
“那這又是誰告訴你母親的呢?”
“我不知道,”妮的搖了搖頭,“當母親派人去抓他們時,那個淩一涵居然失蹤了。”說到這裏她聲音有些哽咽,“姐姐的行爲亵渎了傩神大人,因此她跳入神坑遭受萬蛇噬身的刑罰......”聲音頓時哽住了,渾身竟然顫抖起來。
楊牧雲上前用雙手輕輕扶住她的肩頭,妮轉身撲到他懷裏抽泣起來,“你不知道,姐姐死得有多慘。”
楊牧雲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沒有說話。
“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出害死姐姐的人,”妮的眼有些發紅,“我要将他挫骨揚灰,以告姐姐的在天之靈。”擡起頭看着楊牧雲,“你會幫我麽?”
“那淩一涵不是已被你挫骨揚灰了麽?”
“不,他一定隻是一個棋子,背後肯定還有主謀。”妮的眼眯了起來,“神宮裏都是女人,他一個男人如果沒人跟他勾結的話,根本混不進來。”
“男人也不是一定沒有辦法混進來的。”楊牧雲想到了自己男扮女裝混進觀音教總院的事。
“牧雲,你是朝廷的錦衣衛,辦過不少案子,你能幫我想想這背後的主謀會是誰麽?”妮深深地看向他。
“嗯......”楊牧雲眉頭一皺,“我又不了解你們神宮裏的人,如何去判斷呢?”撫摸着下巴沉吟道:“按道理說,當一個人冒着風險做一件事時,一定是爲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突然腦筋一閃,伸手打了個響指,“對了,你隻要找出你姐姐死後神宮中獲利最大的那個人,那人就一定最有嫌疑。”
“你說的對,”妮眼睛一亮,“可神宮中誰獲利最大呢?”她瞥了楊牧雲一眼,見楊牧雲雙眼緊緊盯着她,臉上現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你”妮一把将他推開,臉上又急又氣,“你不會認爲我最有嫌疑吧?”
“我可以不這麽認爲,”楊牧雲揉着自己的鼻子,聲音也變得古怪起來,“可我不能否認,沒有比獲得神主之位獲利更大的事情了。”
“你真是一根木頭,”妮急得兩眼冒火,“我妮如若做出這樣的事情,就讓傩神大人将我投入神坑,受那萬蛇噬身之苦。”
“噓”楊牧雲上前一步,“小聲點兒,我相信絕不會是你,你那麽大聲幹什麽?”說着向周圍看了一下,辰溪峒的人馬匆匆而行,誰也沒有向他們這裏看上一眼。
楊牧雲伸手刮了一下妮的小瑤鼻,笑道:“小丫頭,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什麽故事?”聽他說相信自己,妮的心情慢慢平複了,接着聽他說要講故事,不禁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幾百年前有兩個漢人兄弟,他們一起打下了江山,哥哥做了皇帝,弟弟作爲臣子忠心耿耿地輔佐他。後來他哥哥死了,哥哥的兒子做了皇帝,他就繼續輔佐他哥哥的兒子。弟弟雖然不說什麽,可弟弟的部下們不服氣,我們功勞再大,那小皇帝怎麽會知道呢?于是在一天夜裏,趁弟弟酒醉未醒時,他的部下們将一身皇帝的衣服披在弟弟身上,待弟弟醒來時,他們以對待皇帝的禮節進行叩拜。在這個時候,弟弟不想當皇帝也不行了,于是弟弟來到宮中,将哥哥的兒子攆下皇位,自己當了皇帝。”說完看向一旁聽得入神的妮,“小丫頭,你聽明白了麽?”
“你......你的意思是說可能是我身邊的人幹的?”妮秀美的面龐不禁變了顔色,“婆婆,不......不會是她。”
“真相未大白之前誰身上都可能有嫌疑,”楊牧雲淡淡地道:“我們可以靜靜地等待她露出水面。”
初時聽到辰溪峒三個字時,楊牧雲以爲是一座很大的山洞,而所有的苗民都生活在山洞中。
誰知到了那裏才發現,那是坐落在山間盆地裏的一個寨子,兩座大山像兩條有力的臂
膀将寨子緊緊地抱在懷裏,一條河流猶如一條玉帶在盆地中蜿蜒流過。盆地中開辟了很多農田,連帶着山上向陽的坡地也開成了梯田,梯田一層一層,如人工開鑿出的階梯,直通山頂。
在盆地的出口,苗人用巨石壘起了一座關門,就像是一把門鎖,牢牢護住了盆地裏的家園。
在得知勇士們勝利歸來的消息,峒裏的男女老少們沸騰了,紛紛出了關門迎接他們的英雄。
男人們吹着蘆笙,女人歡快的跳着舞,老人們端着酒靜候在路旁。
楊牧雲看着這熱鬧宏大的場面,不禁睜大了眼,喃喃道:“這寨子裏的人好多,怕不有上萬人吧?”
妮抿嘴兒一笑:“辰溪峒是方圓幾百裏最大的寨子,足有兩萬多人呢?”看着楊牧雲一臉驚奇的樣子,說道,“如果沒這麽多人,怎拿得出五千勇士呢?”
“兩萬多人,都可以在這裏設個縣城了。”楊牧雲仍然不敢置信地說道。
峒主夫人親自在關門前迎接丈夫、兒子和女兒的歸來,每一位歸來的戰士都跟自己的家人深情地擁抱在一起,關門前的氛圍一時十分熱烈。
長老和一位與她年齡相若的老妪進行着親切的交談,想來那就是長老了。
相聚的歡悅氛圍漸漸平靜下來後,卯繞帶着全峒的人都來向妮見禮,苗人敬奉神靈,自然對被稱爲神靈化身的妮加倍尊崇。
楊牧雲随着妮被全辰溪峒的人迎入關門,來到了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盆地中。
盆地中依着山坡蓋了許多民居,楊牧雲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些獨具特色的住宅。
苗人的家,多以吊腳木樓爲主。吊腳木樓分上下兩層,下層以木柱支撐,留空;上層鋪木闆,又以木柱、木條構架成房屋,房頂鋪蓋着瓦片或杉樹皮。一般上層住人,下層養家禽牲畜或堆放雜物,上層到房頂還有一層閣樓,是堆放谷物的地方。
這些房子大小不一,參差不齊,或現于明處,或隐于林中;時而間間相連,時而單家獨處。寨中的道路居然都鋪有青石闆,橫七縱八、高低起伏,把每一戶人家都連接在了一起。
楊牧雲和妮還有長老一行人被卯繞迎入了他的居處,作爲峒主,他的住處自然最是寬敞宏大。青石壘成的院牆圈了好大一個院子,一座壯闊宏偉的三層木樓矗立在院落的中央,院子裏養着很多牛羊馬匹,有專門的奴隸娃子來打理。
支撐木樓的木柱都是兩人才能和抱過來的巨大杉木,衆人上了木樓進入會客大廳,由于天色已晚,卯繞命人大擺筵席,就在這大廳中支開了桌子。不用說,妮被請入了上座,長老坐在她左邊,峒主夫人和阿諾坐在她右邊相陪。卯繞和兒子卯繞罴還有仡卡護法坐在下首陪着楊牧雲。
楊牧雲還是頭一次見到男人和女人同席而坐,男人反而坐在下首的,不禁啧啧稱奇,暗想這苗地的習俗果然大異于中原。
肉菜魚依次呈上桌來,女人們不擅飲酒,便在一起吃菜并閑話家常。卯繞的兒子卯繞罴抱起一壇子自釀的糯米酒給父親、楊牧雲還有仡卡護法每人倒上滿滿一大碗。那豪氣,真不輸于護送楊牧雲進京的那群蒙古漢子。
楊牧雲雖是讀書人,但自從任職于南都錦衣衛南鎮撫司後,經常跟一群粗豪的手下在一起,對這場面也習以爲常。
當下也不多說,端起面前大碗碰了一圈,然後放到唇邊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好漢子!”卯繞罴向他豎起了大拇指,“跟我們山裏漢子一樣豪爽!”這個長得虎背熊腰的粗犷漢子居然漢話說得不錯。
這糯米酒并不如何辛辣,倒是有一股酸味,喝下去有一種綿軟的感覺。
楊牧雲也來了興緻,抱過酒壇子給其他人一一滿上,然後端起酒碗對卯繞說道:“峒主,承蒙你款待,在下無以爲敬,在此先幹一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