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雲極目望去,交錯的林木間閃現出幾條狼狽的人影,“是官軍!”楊牧雲的眼微微眯了起來,攏了攏袖口。他的繡春刀已被長老收去,身上的武器隻剩下藏在袖口裏的袖箭了。
前面一人頂盔貫甲,身材高大魁梧,看裝扮應該是一名将官,後面跟着一個士卒。一道寒光如流星趕月般驟飛而至,血漿四射,那士卒慘叫一聲,向前撲倒在地,身體扭曲了幾下,就此一動不動,他的背上,插着一柄雪亮的彎刀。
一條窈窕的倩影兔起鹘落般飛速來到士卒的屍身旁,拔起他背上的彎刀,擡起秀美的長腿繼續向前追去。
那位頂盔貫甲的将官氣喘籲籲地跑到一棵大樹下,剛想喘息一下,“咻”的一聲,一支利箭擦着他的鼻尖“笃”的一聲釘在樹幹上。
那将官渾身一個激靈,轉過身剛想再跑,兩個苗人少女手執彎刀一左一右封住了他前行的路。他轉過身,又一個苗人少女在他身後持着彎刀正一步步向他逼來。
“若妮、佳,你們幫我看住他,動手的事,我來!”從将官身後逼近的少女對其她兩個同伴說道。
将官一咬牙,揮刀向那少女掠去,刀鋒閃處,少女身影已飄忽不見。将官微一愣神,眼角瞥見一縷寒光從左側驟至,大駭之下,忙低頭閃避。
“當”一聲脆響,将官頭盔被少女的彎刀擊飛,将官一個翻滾,躲得狼狽不堪。
将官還未站穩身形,彎刀的刀鋒又猝然而至,直劈自己面門。他急忙揮刀去封,可手臂酸軟無力,“”的一聲,手中刀被少女的彎刀磕飛。寒光又一次閃下,眼見他避無可避......
“叮”的一聲,少女彎刀被突然飛來一物擊中,向旁蕩了開去。她不禁一驚,後退一步,彎刀回身斜舉胸前,一雙大眼睛警惕的向周圍看去。
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一身漢服從林中緩緩走了出來。
“漢人?”少女眉秀眉一蹙,彎刀一擺,就要沖上前去。
“阿諾”一個嬌嫩的女子聲音喊道。少女一愕,身形一窒,循聲望去,一個和自己年齡相若的美麗少女臉上帶着微笑向自己走來。
“幼主”阿諾驚喜地喊道。收刀入鞘,擺動着曼妙的軀體像一朵花一樣迎了過去。
“若妮、佳,你們也來了。”妮沖着另外兩個少女喊道。
“幼主......”若妮和佳也收起彎刀,向着妮快步迎了過去。
四個女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說不完的話。
楊牧雲來到那将官面前,将他扶了起來。
“你是誰的部屬,怎麽會來到這山裏?”楊牧雲問那将官。
将官臉皮微微抖了一下,剛想開口說話,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四個苗人少女,欲言又止。
楊牧雲微微一笑,拿出腰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本官是京師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楊牧雲,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不必顧忌。”
“楊千戶”将官心口一熱,鼻子一酸,眼中含淚地說道:“小人是辰州參将索保運索大人麾下親兵隊長于超。”
“索參将呢?”楊牧雲問。
“參将大人奉命率三千人馬入山平叛,誰知遭遇萬餘蠻匪的伏擊,弟兄們傷亡大半,索參将被人護送着沖出包圍圈,下落不明......”
......
“阿諾、若妮、佳你們三人怎麽這身打扮?咱們是跟誰開戰了麽?”妮問道。
“我們一大早進入五寨司的時候,發現城裏有官兵,”若妮的聲音又急又快,“幼主你想啊,五寨司平常隻有田土司手下的一些私家兵,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出現朝廷的官軍呢?所以阿諾姐姐認爲肯定會有事發生,就趕回山裏報警,峒主召集周圍各峒各寨的人馬埋伏在官兵必經之路上,待他們一到,就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啊,這麽巧?
”妮美眸放光,興奮道:“那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參加戰鬥。”
“現在戰鬥基本上都結束了,”阿諾看向那将官,那将官正對楊牧雲說着什麽,收回目光看向妮:“幼主,那人是誰呀?出手幫那當官的,是漢人吧?”
“嗯,”妮看向楊牧雲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幸福的笑意,“他是我朋友,楊牧雲。”
“朋友?”阿諾眼波流轉,嘴角一牽,戲谑地說道:“山裏的百靈鳥找不到伴侶了麽?卻要到山外去追逐一隻麻雀。”
“他才不是一隻麻雀,”妮瞪了她一眼,轉向楊牧雲時眼光變得柔和,“他就是一隻雄鷹,要領着百靈鳥一起翺翔。”
三個姑娘聽了一齊嬌笑起來。
“阿諾”一個高大健碩的苗人青年手持彎刀大步流星地奔了過來。
“是蒙岱,”妮向阿諾眨了眨眼睛,“辰溪峒最強健的蠻牛還沒将最美的花兒采摘到手麽?”
“蠻牛呀,它永遠追不上花兒的腳步。”阿諾似笑非笑地看向一陣風似的跑來的蒙岱。
“阿諾”蒙岱看到她時,黑紅的臉膛泛起愉悅的笑容,“你沒事就好了,看不見你我的心就像被風吹走了一樣。”
“好了,你别酸了,”阿諾看向妮,“幼主來了,還不快來拜見。”
“幼主?”蒙岱看向妮,面容一肅,目光下垂,還刀入鞘,右手放在胸口,深深一躬,“蒙岱拜見幼主。”
“好了,這又不是在神宮裏,行那麽多禮節幹什麽?”妮忙招呼他起來。
“那狗官呢?”蒙岱四下一掃,看見楊牧雲和那将官在一起不知說着什麽。當下一聲低吼,大跨步地撲将上去,伸出一隻大手抓向那将官脖領處抓去......
于超正向楊牧雲述說着他們中伏厮殺的情況,猛然見一個身高體壯的苗人青年伸出一隻大手抓向自己,心下一驚,忙伸出手臂去格擋,可此時他全身酸軟無力,手臂剛一擡起,就隻覺肩膀一麻,後頸已被那苗人青年扭住。
楊牧雲見此情形心中一震,右手迅速探出,并指成掌,戳向那苗人青年的咽喉。“啪”的一聲楊牧雲右掌被苗人青年輕易格開,接着胸口一緊,衣領被苗人青年的左手牢牢攥住。
“蒙岱你放手!”一聲嬌叱在苗人青年身後響起。
阿諾怒容滿面來到蒙岱面前:“錦雞捉住的獵物,斑鸠也來搶奪麽?他已被我制服,你來插什麽手?”
“阿諾......”蒙岱讪讪地不知說什麽好,右手一松,放開于超的脖頸。
“他是幼主的朋友,你也要對他無禮麽?”阿諾目光看向他另一隻手攥着的楊牧雲。
楊牧雲被攥緊的領口勒得氣息不暢,憋得滿臉通紅。阿諾話音一落,隻覺胸口陡然一松,氣息猛貫回胸腔,激得他連連咳嗽起來。
“牧雲”妮趕緊上來将他扶住,“你要不要緊?”
“還好......”楊牧雲苦着臉搖了搖頭,失去武功後,連一個苗人的莽漢也對付不了了。
“怎麽回事?”衆人隻覺眼前一花,長老不知何時來到她們面前,仡卡護法緊随她身後。
“長老?”阿諾三人和蒙岱一愕,随即忙上前行禮。
“阿諾,你們怎麽會在這裏?”長老淩厲的目光掃在她身上。
“回長老,我們在前方跟官兵大戰一場,現在正追一些散兵來到這裏。”阿諾上前恭恭敬敬答道。
“嗯,”長老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你師父長老現在辰溪峒麽?”
“我師父正在弟子那裏。”
“好,”長老的目光轉向妮,“幼主,回神宮的路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不如先在辰溪峒暫時駐足一下,您覺得如何?”
“全憑婆婆做主好了,”妮眸光流轉,嫣然一笑,“我也想見見婆婆。”
“長老,請随我來。”蒙岱忙頭前領路。
“牧雲,我們也走吧。”妮對楊牧雲柔聲道。
“幼主,”阿諾的眼光在楊牧雲身上一掃,嘴角勾起一抹譏诮的笑意,“這世上有不會飛的雄鷹麽?”
“雄鷹隻是暫時累了罷了,”妮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哪怕他永遠飛不起來,百靈鳥也會喜歡他。”
楊牧雲從未見過如此震撼的場面,目光所及之處,到處躺着橫七豎八斷決腹、腸流肢斷的屍體,其狀慘不忍睹,樹叢中,岩石上染滿了鮮血,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
楊牧雲經曆過廬州府舒城縣廬鎮關巡檢司官兵跟利金寨強匪激戰的場面,但那隻是幾百人規模的厮殺,現在眼前卻是上萬人大對決之後的戰場。
“伏屍百萬,流血漂橹。”這些過去他隻在書本中讀到的句子現在真真切切地幻化成真實的景象出現在自己眼前。
楊牧雲凝視良久,仿佛化作一座石化的雕像,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我們苗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妮站在他身旁輕輕地說道,“能夠安安靜靜,不受打擾地生活在這一方山水,是我們每一個苗人心中最大的願望。”她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但誰要過來打破這個願望,我們每一個苗人都會跟他血戰到底。”
楊牧雲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從石化的狀态中蘇醒了,“可一定要殺這麽多人麽?你們把官兵趕走就是了,”他的目光轉向妮,“這一仗讓官兵在這裏留下了這麽多的屍體,你們不怕引起朝廷更大規模的報複麽?”
“我們不怕。”妮眼中露出堅定地神色,聲音也變得激動起來,“偉大的傩神會保佑她的子民和家園,官兵有千軍萬馬,我們有千山萬洞,隻要還剩下一個苗人,我們都會誓死周旋到底。”
楊牧雲搖搖頭,見苗人戰士們正在打掃戰場,便走上前去,幫一名苗人戰士擡起一具屍體,妮遲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官兵們遺留下的武器被苗人們搜羅一空,屍體被扔在山間的一個溝壑裏,并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土。
楊牧雲在溝壑前一棵大樹上刻下“大明陣亡将士之公墓”幾個大字,并默然良久方才轉身離去。
......
這次伏擊官兵的戰鬥一共出動了一萬多苗人戰士,他們分别來自十幾個山寨。人數最多的是辰溪峒,派出了五千多名戰士,最少的是格羅寨,隻有幾百人參加,其餘山寨各自出了一兩千到幾百人不等。由于來自辰溪峒的戰士最多,所以這次伏擊戰由阿諾的父親辰溪峒峒主卯繞統一指揮,由于官兵輕敵,沒想到十幾個苗寨會聯合起來幫助隻有千餘人的格羅寨,所以遭到了伏擊導緻大敗,除了參将索運保和一個千總,幾百名士兵逃走了之外,其餘兩千餘人全部葬身于苗界的崇山峻嶺之中。
打掃完戰場之後,卯繞和其他十幾個寨主峒主一起來拜見妮和長老。可見傩神宮的影響力在苗界是多麽的根深蒂固。
卯繞大約四十多歲,身材高大威猛,雖然在自己的部衆面前睥睨四方,不可一世。可在妮和長老面前恭恭敬敬,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在聽說她們要去自己的寨子,忙令手下準備了幾副滑竿,請她們坐了上去。
“牧雲”妮向楊牧雲招招手,一指另一副滑竿,“你也坐上吧。”
楊牧雲笑着搖了搖頭,“我是你們帶來的囚徒,怎能坐在這上面,還是走着比較舒服。”說着還真就轉過身邁步而行。
“你不坐,我也不坐。”小姑娘也來了脾氣,一下子從滑竿上跳了下來,把擡滑竿的兩名苗人戰士下了一跳。
她邁着輕盈的腳步來到楊牧雲身邊,一把挽住了楊牧雲的手臂。
“你瘋了,這麽多人在看着。”楊牧雲被她這樣的舉動吓了一跳。
“我不管,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誰都不能怠慢你。”妮秀眉一挑,臉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