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豫了一下,但沒有勒住馬的缰繩停下,而是繼續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又回首看了一下寶玉坊的牌匾,“籲——”一抖缰繩,翻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夫君,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紫蘇掀開馬車的簾帷問道。
楊牧雲不答,快步向那個挂着寶玉坊牌匾的珠寶玉器店行去。
“千戶大人——”馬亮也勒住馬缰叫道。
“我過去陪他看看,您在這兒稍等一下。”紫蘇下了馬車對馬亮說了一句,便聘聘婷婷的跟了過去。
......
“這位大人,您需要些什麽?”寶玉坊的掌櫃的見是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六品官員急匆匆走了進來,不敢怠慢,忙上前打躬作揖滿臉堆笑地問道。
“叫你們老闆過來。”楊牧雲開門見山,沒多說一句廢話。
“小人便是。”掌櫃的雖感詫異,但臉上笑容不減。
“我說的是大老闆,周家的大小姐,周夢楠。”楊牧雲盯着他一字字的說道。
“啊?大人,你稍等。”掌櫃的這才恍然醒悟過來,一溜煙的向後堂奔去。
......
周夢楠正在後堂的賬房裏靜靜地翻看着賬冊,掌櫃的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大小姐——”一口氣沒喘順,下面的話登時噎住了。
“黃德平,”周夢楠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什麽事驚惶成這樣?”
“大小姐,有個當官的來找你,讓您出去一下。”黃德平才把氣喘勻了。
“嗯?”周夢楠将賬本合上,不解的問:“南都怎麽會有官員知道我在這裏?”
“小的也覺得奇怪,那人一進來,什麽也不問,直接就說來找你。”
“他有多大歲數?”周夢楠似乎想起了什麽。
“大概十五六歲吧,穿的是六品官服,小的也覺得稀罕,這麽年輕的六品官......哎,大小姐——”黃德平話未說完,周夢楠美眸一亮,起身快步向前廳而去。
門簾一掀,周夢楠就見楊牧雲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在店鋪的廳台前焦急地走來走去。
“果然是相公。”周夢楠欣慰的一笑。
“娘子——”楊牧雲也一眼看到了她,迎了上去。
“相公,你今天怎麽穿着官衣來了?可把那黃掌櫃吓了一跳。”周夢楠很少見到他穿着官服出來。
“娘子,我今天是來向你告别的,皇上下了聖旨,升我爲京師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要我即刻進京。我馬上得離開南都了。”
“相公榮升千戶,這是大喜事。爲妻在這裏先恭賀相公了。”周夢楠聽了不勝欣喜。
楊牧雲緊鎖眉頭,一言不發。
“相公,好男兒志在四方,家裏的事,爲妻一定會爲你打理好的。”周夢楠看了他一眼,勸慰道。
“這倒不是因爲家裏......”楊牧雲還未說完,就見周夢楠眼神中露出一抹異色看向他身後。
楊牧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紫蘇已不知何時走進了這店鋪中。
“你怎麽過來了?”楊牧雲看向她時眉頭微皺。
紫蘇看着他們,沒有說話,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你就是紫蘇妹妹吧,”周夢楠來到她身邊,“妹妹長得真漂亮,比姐姐我強多了。”
“他在你面前提起過我?”紫蘇終于開口了,她沒想到周夢楠對她這麽熱情。
“何止提起過妹妹,”周夢楠目光瞥了一下楊牧雲,“他還誇你又聰明,又乖巧,關鍵是對他又很好。”
紫蘇聽了心裏甜甜的,緊繃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你不怪我跟他在一起。”周夢楠貝齒輕咬着櫻唇。
“妹妹,”周夢楠語氣中沒有一絲怨氣,“他離開湖州來到南都,人地兩疏,幸好有妹妹你照顧她,做姐姐的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你。”
“姐姐——”紫蘇眼圈有些紅了,“你人真好。”
“妹妹快别這麽說。”周夢楠上前拉住她的手,“姐姐家裏事務繁多,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以後還要靠妹妹替姐姐在他身邊多照顧照顧他。”
......
楊牧雲見她們兩人姐姐妹妹叫得甚是親熱,心中一熱,暗暗松了一口氣。剛才見到紫蘇進來時,他還一度擔心她會跟夢楠鬧将起來。還好夢楠将這危機化解了,他感激地看了周夢楠一眼。他感覺夢楠就像一個大家長,包容着周家,包容着楊家,包容着周家龐大的産業,還包容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産生的情感。
“夢楠,紫蘇,我該走了。”楊牧雲提醒她們道。
“哦?”周夢楠眼睛微微眨了一下,“黃德平。”
“大小姐。”黃掌櫃的不知從哪兒瞬間來到她的身邊垂手肅立道。
“你去把店裏的冰花芙蓉玉镯拿來,另外再取五千兩銀票。”周夢楠吩咐道。
“是,大小姐。”黃掌櫃的身影瞬間消失了,不一會兒他在出來時手托一個鑲金絲的檀香木錦盒和一個包袱出來。
“妹妹,”周夢楠打開錦盒,取出一對通體淡粉,晶瑩溫潤,内含雲狀白色花紋的玉镯來,“我們第一次見面,姐姐沒什麽好送你的,這一對镯子你戴在手上看好不好看?”說着拉起她的皓腕幫她戴了上去。
“大小姐——”黃掌櫃的臉上肌肉一陣抖動,“這可是唐朝宮廷遺傳下來的珍品,相傳是唐明皇送給楊貴妃的定情信物。”也難怪黃掌櫃會爲之動容,這冰花芙蓉玉镯乃鎮店之寶,周大小姐卻随便拿出送人,真讓他感覺肉痛不已。
“啊——”紫蘇聽了也爲之一驚,“如此貴重之物,小妹愧不敢受。”說着便欲把镯子摘下來。
周夢楠連忙攔住:“妹妹,你這樣做不是打姐姐臉麽,這镯子再貴重也是身外之物,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姐姐,你就收下。”
“那......小妹就卻之不恭了。”紫蘇擡起皓腕看了一下,手镯已由淡粉轉爲粉紅,觸手并不冰涼,反而有一股暖意慢慢滲入肌膚,順着經脈遊蕩于全身。
“相公——”周夢楠拿起那包袱來到楊牧雲身前,“你此去京師,遠隔數千裏,這五千兩銀子你就帶在身上作爲在那裏的花銷吧。”
“娘子,這......我不能收,爲夫乃朝廷命官,有自己的俸祿,而且......”楊牧雲看了一眼紫蘇,“紫蘇已經給了我一千兩銀子了。”
“夫君——”紫蘇過來說道,“姐姐給你,你就收下吧。進京之後你得給自己尋個住處,況且天子腳下,百官雲集,需用錢打點之處必不可少,你那點兒俸祿如何能夠。”說着笑着看了一下周夢楠,“還是姐姐氣魄大,倒顯得妹妹小氣了。”
楊牧雲無奈,隻得将包袱接了過來。
“妹妹,姐姐坐你的車去送送相公,可以麽?”周夢楠向紫蘇問道。
“能與姐姐同乘一榻,妹妹不勝欣喜。”紫蘇說道。
周夢楠微微一笑,對黃掌櫃說道:“黃德平,你派人去同豐泰布莊,告知素月和甯馨,老爺就要去京師了,讓她們過來送送老爺。”
“是,大小姐。”
楊牧雲從寶玉坊出來,一個亭亭玉立的倩影站在外面正含情脈脈的看着他。
“絮兒”楊牧雲緊走幾步,來到她面前,“你怎麽來了?”
“老爺,你就要去京師了,絮兒送送你。”絮兒面含微笑。
“絮兒,你長大了。”楊牧雲感歎道。離開紫蘇的身邊,使絮兒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成熟。
“絮兒——”紫蘇出了寶玉坊也看見了她。
“小姐——”絮兒眼神中掠過一絲無奈,但還是踏着小碎步來到紫蘇身邊垂首肅立。
“絮兒,”紫蘇出乎意料的沒有訓斥她,“回去後我會任命你爲國色館的大執事,以後這國色館就交給你打理了。”
“小姐——”絮兒驚異地擡起頭。
紫蘇的臉色很平靜,目光轉向楊牧雲,“時間不早了,你跟我一起去送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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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雲站在船頭,滔滔江水在船舷下流過,對岸送别的人影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直至消失不見。他矗立良久,深吸一口濕潤的江風,轉身步入了船艙。
“總旗大人,你說這位錦衣衛的千戶大人年紀不大,身邊都已經有了五個漂亮女人了。”一位紫花罩甲的護衛羨慕的咂咂嘴,對馬亮說道。
“怎麽?你也想有啊。”馬亮紫棠色的臉皮微微一跳,乜了他一眼,“就你在天界寺被他揍得那副熊樣,還想要漂亮女人?做夢去吧你!”說罷轉過身邁着橐橐橐的步子也步入了船艙。
“千戶大人,”馬亮向着楊牧雲一拱手,“曹公公的意思是讓下官護送你至對岸的江浦縣登岸,然後快馬疾馳直至京師。”
“全憑馬總旗安排便是。”楊牧雲沖着他微微一笑,拿出一錠約摸五十兩左右的大銀放在他面前,“弟兄們一路上鞍馬勞頓,小小意思,就當請馬總旗和弟兄們喝茶了。”
“多謝千戶大人!”馬亮兩眼放光,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唾液。
“我先休憩一下,船靠岸的時候再來叫我。”楊牧雲靠在一張藤椅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就不打擾千戶大人了,下官告退。”馬亮收起那錠大銀,感覺全身輕飄飄的。
......
船在江浦縣靠岸後,一行十餘人人棄船乘馬,一路疾馳,天黑的時候,便進入了滁州境内。
“千戶大人,前方是滁州城外的一個村子,叫七裏圩。現在天色已晚,滁州城門已關,您不如就在這個村子裏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行趕路。”馬亮聽手下人彙報後向楊牧雲禀報道。
“也好,不過馬總旗,進村後要先找到保正,由他安排食宿,”楊牧雲看了他一眼叮囑道,“你一定要約束好你的部下,切不可擾民。”
“是,千戶大人。”馬亮躬身應諾。
七裏圩村子不大,緊挨着滁河。由于明朝時保甲制度嚴密,嚴禁人員自由流動,因此村裏的人見一對官兵開了進來,都不免有些緊張。七裏圩保正戰戰兢兢地領着他們一行人來到自家院落,楊牧雲過意不去,客客氣氣地安慰了他一番,又交給他一些銀錢,保正這才安下心來,忙招呼着家裏人殺豬宰羊,生火造飯,并安排住房。
馬亮手下一衆護衛奔波了一天,現在陡然一放松,見到有酒有肉,不免吆五喝六,大聲喧嘩起來。
“弟兄們,這酒肉是千戶大人花錢請大家夥的,大家别忙着吃喝,先跟我一齊敬千戶大人一碗。”說着馬亮抱起酒壇子滿上一碗酒,端起來上前幾步恭恭敬敬地向楊牧雲遞了過去。
楊牧雲感覺心頭一熱,仿佛覺得又回到了在巢湖邊和一衆錦衣衛手下開懷痛飲時的場景。他将酒碗接了過來,等在場所有人都倒滿了酒,才緩緩說道:“能與諸位同行,楊某深感榮幸。過去如有不周的地方,還望諸位不要介懷,來,幹——”楊牧雲仰起頭将碗中酒一飲而盡。
“幹——”馬亮和一衆護衛也将酒喝得一滴不剩。
“痛快,千戶大人,您請上座。”馬亮一抹唇邊的酒漬,請楊牧雲坐到主位。
“諸位不必拘束,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方顯好漢本色。”楊牧雲也不推讓,坐定後微微笑道。
“千戶大人,”一名護衛上來給他碗中滿上酒,“小的以前上陣殺敵的時候,曾威風八面,誰知抵不過千戶大人一拳一腳,您武功之高,讓小的十分佩服,現在小的敬你一碗,還望不要推辭。”
“你上過戰場?”楊牧雲感到有些意外,他還以爲馬亮帶的官兵隻是一群在京城裏混太平日子的老爺兵呢。
“不瞞大人,現在邊關不靖,我們三千營的弟兄經常跟邊軍輪換駐防,去年冬天時小的就在黃崖口,參将大人領着我們出塞打了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