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知府栾慕岩深知案情重大,不敢怠慢,将此事奏報京師,請朝廷派大員前來審理。
淮安府運河碼頭,楊牧雲與周夢楠依依惜别。
“相公,你不跟我一起走麽?”周夢楠眼中含情脈脈。
“我還要留下來寫一下案情記錄,”楊牧雲深深看着她,“載鹽的船不能在這裏久待,周家的重擔都在你身上,娘子責任重大,還是先行南下吧!”
“我會在南都待一段時間,你如果方便的話,就來找我吧!”周夢楠将一紙信箋遞與他手上,“上面寫着我在南都的住址。”說完轉身向船上走去。
“老爺,你多保重——”素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向着周夢楠地倩影追了過去。
船開了,漸行漸遠。楊牧雲在碼頭矗立良久,方才轉身,擡首間,見賀東循帶着兩名衙差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
“下官來晚了,不能跟大人一起恭送尊夫人。”賀東循帶着歉意施了一禮。
“賀大人客氣了......”楊牧雲眼睛盯在他身後的衙差身上,這兩個衙差年紀不大,均長得眉清目秀,一身嶄新的皂隸服。
是小梁君,另一個是那天晚上來報信的孩子。
賀東循也注意到了他的眼色,“這兩個孩子怪機靈的,我就留他們在我身邊辦差,你們還不快拜見楊大人。”
“楊大人——”兩個孩子忙上前見禮。
“罷了,”楊牧雲一揮手,看向賀東循,“你替我安置了他們,我得好好感謝你才是。”
“與楊大人共事一場,這舉手之勞,原算不得什麽?”賀東循一聲長歎,“隻是此間事一了,大人也得回南都了......”語聲一頓,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下官在邀月居置下酒宴,有請大人與下官前去共謀一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有人請吃飯,我還能不去麽?”楊牧雲臉上一笑,對着小梁君和他那個小兄弟說道:“怎麽樣?這身衣服穿在身上,感覺如何呀?”
“感覺可神氣了,走在大街上,别人看俺倆的眼神都不一樣。”小梁君把胸脯一挺。
“那你們可得好好辦差,如果穿着這身衣服随便欺負人的話,賀大人還會給你們扒下來。”
“我們哪兒敢呀?”被楊牧雲一吓,小梁君的腰又佝偻起來。
楊牧雲看着他那樣子,和賀東循對視一眼,兩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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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裏仁巷楊家小院。
碧綠的葡萄架下,紫蘇身着一襲白衣,披散着烏雲般的秀發,芊芊玉指調弄着琴弦,正在彈奏一首《鳳求凰》的曲子,琴聲清越而悠揚,充滿了相思的韻味,架上的葡萄枝葉似乎也陶醉了,發出莎莎的聲響。
“笃笃——”有人在敲門闆,“铮——”琴音也嘎然而止。
“瑾萱,快去開門。”紫蘇吩咐道。
“是,小姐。”瑾萱嬌俏的身影飛快地跑了過去。“啊,是絮兒姐姐。”門開處,是瑾萱歡喜的聲音。
一名衣飾華麗的美麗少女來到紫蘇面前斂衽一禮,“小姐——”
“你怎麽來了?”紫蘇美眸微睇了她一下,并未起身,“今天國色館的客人不多麽?要勞絮兒姑娘親自登門。”
“絮兒遵照小姐吩咐,來教瑾萱歌舞。”面對紫蘇話語中的譏刺,絮兒平靜地回道。
“我吩咐的事情可多了,你就記住這一條麽?”紫蘇微微一笑,“絮兒姑娘現在可是國色館的紅人,有什麽事要瑾萱去就是了,勞您大駕光臨,就不怕壞了規矩麽?”
“絮兒一日爲婢,終身爲婢。小姐如此說,可折殺奴婢了。”絮兒語調平和,不卑不亢。這一段時間她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原先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了。
“這些話你留着哄給你老爺聽吧,我這裏可不需要。”紫蘇秀氣的瑤鼻微微哼了一下。
這時敲門聲又響了......
“啊——,是甯公子!”瑾萱驚訝的說道。
一個翩翩絕世美少年手搖折扇,邁着輕盈的步子走了進來。
紫蘇起身迎了過去,比天仙還要靓麗的嬌顔浮起盈盈的笑意。“甯公子,你來了。”
“嗯——”甯祖兒還未答話,就見一位服飾華美,相貌驚豔的少女上前斂衽一禮,“甯公子,你好!”
“喲,是絮兒,你打扮得這麽漂亮,本公子都認不出你來了。”甯祖兒手中折扇啪地一擊掌心,連連贊道。
“甯公子,你還不知道吧?”紫蘇波光潋滟的眼波悠悠一轉,“絮兒現在可是國色館的新任花魁,沒事的話,你可得去那兒多給她捧捧場。”
“哦?”甯祖兒上下打量了絮兒一番,點點頭,“不錯,你這一打扮起來呀,比原來的蝶雨姑娘還要漂亮。”
“那比我呢?”紫蘇秀目一凝,臉上似笑非笑。
“楊夫人說笑了,整個南都哪裏還能找出比你更漂亮的女子呢?”甯祖兒輕搖折扇,眯着眼笑道。
“好了,不跟你說笑了,那個沒良心的呢?沒跟你一塊兒回來麽?”紫蘇貝齒輕咬櫻唇。
“楊兄啊?他估計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他在淮安府那邊攪上一件大案......”
“啊——”絮兒嬌呼一聲,“老爺,老爺他......他攤上案子了麽?”
“那倒不是,”甯祖兒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楊兄就是這麽一個脾性兒,甭管這案子跟他有沒有關系,隻要被他碰上了,非鑽進去把它破了不可。”
“那他有沒有危險,他的傷還沒好。”絮兒仍然擔心的問道。
“楊兄他一切都安好,淮安那邊的案子已經了結了,他應該不日就會趕回來。”甯祖兒安慰她道。
“案子了結了,是不是豔遇也該了結了。”紫蘇眼光瞟了一下絮兒,盯着甯祖兒說道。
“你怎麽知......”甯祖兒及時停住了口,臉色有些異樣。
“我明白了,這事還是讓他親口說給我聽吧。”紫蘇展顔一笑,“甯公子,多謝你對我夫君的暗中照顧,我們屋裏說話吧!”
“你交托給我的事,我怎敢不盡心。”甯祖兒也不推辭,舉步向屋内邁去。
紫蘇乜了絮兒一眼,“你不是要教瑾萱歌舞麽?還不快去。”說着也轉身而去。
絮兒怔怔地立在那兒,心中暗忖:“小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有點兒小,先前老爺因爲跟陳思羽親近了一些,就賭氣好長時間不理他。她現在這樣對我,就是不希望我跟老爺親近,可是我......”想到那日跟楊牧雲下棋時殺得他大敗虧輸,她就禁不住抿着嘴笑。唉——,我和小姐之間恐怕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不禁黯然神傷。
“絮兒姐姐——”瑾萱在旁邊怯怯地叫了一聲。
“走吧,我該教你學習舞蹈了。”絮兒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對瑾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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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雲一個人走在沿着運河向南的大道上,他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船,而是步行。他之所以這樣,是覺得一路走過去的感覺很好。這不,路過寶應縣的時候,他碰上一支迎親的隊伍,迎親的鄉親們很是熱情,非拉着他這個外鄉人一道走,讓他很是見識了一番寶應縣娶親的熱鬧習俗。
這一日他行到高郵縣的清水潭鎮,天色已晚,就在鎮子上尋到一個最大的客棧,匾額上書“平安客棧”四個大字。
“這間客棧起的名字倒實在,出門在外的人誰不求個平安呢?”楊牧雲點頭輕笑了一下,身子一晃,邁步入内。
客棧一樓是個餐廳,餐廳中有三撥人在那裏用餐。靠裏的一張桌子上坐着兩名中年文士。左牆角坐着富家翁打扮的一位老者,那老者大概有五十多歲,滿面紅光,下颌光溜溜的沒有一根胡須,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坐在他旁邊。右牆角坐着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年紀大概都在二十歲左右,男的書生打扮,相貌頗爲英俊,女的斯文秀麗。
楊牧雲要了一間安靜的客房,放下随身攜帶的東西,就下來用餐。他在中間的一張桌旁坐下,随便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便自斟自飲起來。
“世林兄,我家裏出了一件煩心事,憋在心裏實在是不吐不快。”那兩名中年文士在靠裏的一張桌子旁竊竊私語,一名灰袍文士愁眉苦臉地說道。
“庭均兄但說無妨,看我能不能給你出個主意。”另一名藍袍文士問道。
“我家裏養着一隻公山羊,見着誰就拿犄角抵誰,現在都沒人敢蹬我們家門兒了。”灰袍文士說道。
“哦?世林兄家裏養的公羊竟如此兇猛?”藍袍文士眼珠一轉,笑道:“我倒有個法子,你把這隻公羊骟了,不就不兇了麽?”
“不行,不行,”灰袍文士連連擺手,壓低聲音道:“現在被骟了的,不都變得更兇了麽?”說着眼光向富家翁那一桌看去。
那富家翁打扮的老者臉色如常,像是沒聽見他們倆說話似的,倒是他旁邊坐着的少年臉色變得通紅。
“老爺......”少年目光向那兩名中年文士看去。
“吃你的飯,别看那不相幹的人。”老者沉聲道。
“是——”少年向那兩人啐了一口,回過身埋頭接着吃飯。
他兩人的嗓音都頗爲尖細,讓楊牧雲不由得爲之側目。
“這些被骟了的,兇也就罷了,更令人可笑的就是粗鄙無文。”灰袍文士說道。
“世林兄此話怎講?”藍袍文士問道。
“有一次我在京師的時候,城門上貼着一張皇榜,引得很多人來看。一位老先生正搖頭晃腦地看着皇榜,皇宮裏的一位公公不知何時擠了進來,那位公公不識字,于是就問那位老先生,這上面寫着什麽,那位老先生就說,這上面寫得不是很清楚麽,于是就給這位公公念了上面的一段,下面的一段老先生突然就不念了......”灰袍文士對着藍袍文士一笑。
“老先生爲什麽不念了?”藍袍文士不解。
“那位公公也是奇怪,說老先生這下面的你怎麽就不念了?”灰袍文士哈哈一笑,“你猜老先生怎麽說?”
“他怎麽說?”
“這下面......下面沒有了哇!”
“咯兒”右牆角的少婦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後面還有更絕的。”灰袍文士憋住笑說道:“那位公公反而問道,這下面他怎麽就沒有了呀?”
此話一出,别說那少婦,就連那書生也和那兩名中年文士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那少年漲紅着臉“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蹭蹭蹭幾步來到兩名中年文士身邊,指着他們厲聲道:“你們兩個老小子指桑罵槐的在說誰?”
灰袍文士乜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我說小哥,你過來激動什麽?難道你的下面也沒有了麽?”說罷和藍袍文士放聲大笑起來。
“你們——”少年氣得就去掀他們的桌子。
灰袍文士不等他手觸着桌面,手中筷子就向他眼睛裏戳去,少年一驚,退後兩步,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像一隻豹子一樣持刀朝灰袍文士胸口捅去。
灰袍文士動作很快,伸手拿住少年持刀的手腕,擡腿踢向少年胸口。
“嘭——”隻聽一聲悶哼,少年的身子飛起,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楊牧雲擡手在他腰間一托,卸去了他下墜的力道,“騰”的一聲使他穩穩的坐在一張凳子上。
同時一隻酒杯夾雜着勁風飛向老者後心,楊牧雲甩手,筷子飛出。“咄”的一聲,筷子擊中酒杯,力道未衰,将酒杯狠狠地釘在牆闆上。
“閣下好俊的身手。”兩名中年文士站起身來,沉聲道:“難道你要插手護這兩名閹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