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雲随着夏紅玉過了一道月亮門,來到一個開滿鮮花的庭院,庭院中有一曲活水,活水上建有木橋,木橋邊還有一個古樸的涼亭。
“姑娘在你那裏還好麽?”夏紅玉問這句話的時候媚态一斂,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很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很幸福。”楊牧雲一時不知怎樣措詞才合适。
“你要敢對她不好,我們整個國色館都饒不了你。”夏紅玉說這句話時嘴角含着笑,但眼睛裏露出一抹厲色。
楊牧雲打了個激靈,脊背透出一股寒意。
夏紅玉帶着他過了一個角門,面前出現了千百竿翠竹,翠竹掩映下,一條羊腸似的石子甬道通向竹林深處。
漫步于靜谧的竹林裏,看着株株亭亭玉立、枝葉翠綠的竹,那麽端莊凝重,那麽文靜溫柔,就仿佛是在品味一杯沁人心脾的綠茶,楊牧雲感到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喏,到了。”夏紅玉手中團扇一指前面一棟精緻典雅的房舍。
楊牧雲擡眼看見房舍上挂着一塊牌匾,上書翠紅軒三個大字。“這不是一位當紅姑娘待客的香房麽?”心下一陣猶豫,腳下便踟蹰不前。
夏紅玉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毛一挑,說道:“這裏本來住着一位叫绯煙的姑娘,半個月前,绯煙嫁給了一位姓史的公子,已搬出去了,現在宋公子暫居于此,公子不必多慮。”
“多謝紅姐了。”楊牧雲有些不好意思。夏紅玉一笑,團扇遮面,轉身袅然而去。
楊牧雲上前敲了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圓圓的臉。
“楊賢弟——”
“宋兄——”
兩個久未謀面的人臉上現出了激動的神色,宋平一把扯住了楊牧雲的衣袖,将他拉入了房中。
“宋兄,你松開手好麽?”楊牧雲很不習慣他這樣拉拉扯扯。
“對不住,對不住,愚兄一見賢弟就有些情不自禁了。”宋平赧然松開了手。“賢弟請坐。”轉身倒了一杯茶,回身雙手奉上。
“宋兄你變了好多。”楊牧雲驚訝地接過茶杯。
“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是變得不認識了。”楊牧雲歎道。他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放蕩不羁的纨绔子弟。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宋平圓圓的胖臉擠出一絲笑容,“我還以爲不會有一個人來祝賀我呢?”
“此話怎講?”
“蔣文英和張天合都說我傻,爲了一個青樓女子鬧得跟家裏一刀兩斷,他們已經不齒與我爲伍了。”宋平一聲長歎。
“你後悔了?”
“嗯——”宋平的目光中透着一絲堅毅:“但是失去了蝶雨,我會更後悔。”
“宋兄,你是西甯侯府的公子,就算以後不能繼承西甯侯的爵位,也會得到皇上其他的封賜,前途不可限量。”
“我知道。”
“你有沒有想過,失去了蝶雨你還會再邂逅其她年輕美貌的女子,但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封侯拜爵這種機遇恐怕再也不會有了。”
宋平沉默了,良久才一字字地說道:“你是不是也認爲我很傻?”
“不,我隻是希望宋兄好好考慮考慮,畢竟姻緣和前途孰輕孰重,宋兄應該好好衡量一下,而不是僅憑一時沖動。以蝶雨姑娘的美貌和才藝,不愁沒有好的歸宿,而宋兄......”
“楊賢弟,愚兄是個大傻瓜,你如看我不起,我們就此别過。”宋平說完轉過身去,給楊牧雲留下一個背影。
“不,宋兄無論你選擇什麽,我都尊重你的決定。”
“楊賢弟——”宋平激動地回過身。
“咚咚咚——”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宋平快步上前将門打開,一陣香風拂面,三名比綻放的鮮花還要更加嬌豔的女子有如月下仙子飄然而入。
“宋平,我想過了,我要我們的婚禮這樣辦!”當先一名穿着火紅衣衫的少女風風火火地說道,她就是蝶雨姑娘。身後緊跟着她的少女一襲鵝黃色對襟紗裙,恬靜淡雅的像一朵秋菊,正是詩茵姑娘。最後進來的女子一身少婦裝扮,長得比她二人都要美麗,月光灑在她身上,就像飄落人間的仙女,正是紫蘇。
“你說什麽?”宋平被她風風火火的一句話說得摸不着頭腦。
“宋公子——”紫蘇微笑着說道:“蝶雨不想晚上舉辦婚禮,她也不想蒙着蓋頭,她想穿着大紅喜服,戴上鳳冠霞帔,和你一同坐上一條紅绡紅绫裝飾的烏篷小船,泛舟在秦淮河上。從桃葉渡直到西水關,可以麽?”
“宋平——”蝶雨拉住宋平的手,眼中璨然生光,“我想讓全南都的人來見證我們的婚禮,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青樓女子也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堂堂正正的嫁人。”
“好浪漫——”詩茵在一旁感歎道。
“我爲你已經舍棄了一切,難道這點兒要求還不能答應你麽?”宋平緊握住她的手,動情地說道。
“好,那我們說好了。”......
楊牧雲上前拉住紫蘇的手,讓她知趣的離開。紫蘇會意,向詩茵招了招手。
三人一同離開了翠紅軒。
“詩茵,蝶雨這一嫁人,這國色館的台柱子就隻剩下你一人了,你有什麽打算?對了,你和魏國公府的徐天琪徐公子相處得如何了?”紫蘇問道。
“他呀!”詩茵不屑地嗤了一聲:“她要有宋公子的一半,我也就嫁給她了。在他眼裏,我這等青樓女子隻是一個稀罕的玩物......算了,不說他了。”說罷意興索然。看着紫蘇和楊牧雲手牽着手,幽幽道:“姑娘,如果我一輩子嫁不出去,我可以一直留在這國色館麽?”
“當然,你看,有的姐妹嫁人後過得不如意,又回到國色館,這裏還是像從前一樣待她們......”紫蘇話鋒一轉:“詩茵,你不要這樣想,你怎麽會嫁不出去呢?但你也不要太固執了,蝶雨這姻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遇見一個大戶人家的老爺愛你憐你疼你,給人家做小也不見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好了,姑娘,不說這個了,”詩茵強堆起一副笑臉,“蝶雨走了,舞師這個位置就空了,能頂替她的就隻有絮兒了。姑娘什麽時候讓絮兒過來?”
“你說絮兒?”紫蘇的臉色有些奇怪,她看了楊牧雲一眼:“恐怕她來不了了,她還有人需要侍候。”
“我明白了。”詩茵眼波流轉,輕輕一歎:“姑娘的心胸真寬,我是做不到的......”說着微微福了一禮:“姑娘,公子,你們萬安,詩茵去了。”裙袂輕擺,窈窕的身影隐入了茫茫夜色中。
紫蘇看着天上的一輪明月,眼中現出迷離之色。
“我就不如蝶雨,敢想敢幹,和心愛的人穿着一身禮服,坐着花船,暢遊秦淮河,讓全南都的人都爲他們的婚禮作見證。那是多麽的浪漫!”美眸睥睨了一下身旁的楊牧雲:“夫君,我們補一個婚禮吧!我也要像蝶雨一樣,穿着一身婚禮服和你同坐在一艘花船上,漫遊秦淮河,迎接全南都的人爲我們的婚禮祝禱......”紫蘇說着緩緩閉上了雙眼,臉上露出一副安詳的笑容。
“夫人你說怎樣便怎樣吧!”楊牧雲不禁心中苦笑,這些做女人的真是異想天開,将婚禮辦在一艘花船上,還要全城的人跟着你們瘋,還爲你們祝禱?他們不往船上扔爛菜幫子臭雞蛋就不錯了。
“姑娘——”夏紅玉的呼聲打破了紫蘇的遐想。
“怎麽了?紅姐。”紫蘇睜開眼,從思緒中又回到了現實。
“姑娘,老六從江北又買了一批雛兒來,還請姑娘過去看看。”夏紅玉手搖團扇,走起路來腰肢一扭一扭的。
“你自己不會去安排麽?還要過來問我。”紫蘇臉現不悅之色。
“尋常的雛兒老身自然不會來打攪姑娘,可這裏邊有幾個質素非常不錯的,還請姑娘過目一下。”夏紅玉臉上堆滿了笑。
“那好吧!”紫蘇看向楊牧雲:“夫君,你也來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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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色館第五進院落的一間精緻的雅廳裏,站着高高低低十幾個小女孩,她們中大的十一二歲,小的隻有八九歲。
紫蘇慵懶地坐在一張黃梨木太師椅中,掃了一眼這群未及豆蔻的沖齡女孩兒。伸手指了一下:“你,你留下,其她人下去吧。”
楊牧雲見留下的兩個小女孩都是十一二歲,長得明眸皓齒,容顔秀麗,都是十足的絕色美人胚子。
“你幾歲了,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都會些什麽?”紫蘇問其中的一個女孩。
“我叫二丫,十二歲了,揚州人,我家是打魚的,我會吹笛子。”小女孩語音清脆流利,吐字清晰,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機靈勁兒。
“二丫,這也叫名字麽?”紫蘇輕笑了一下:“從現在起你叫瑾萱,明白了麽?”
“還不快謝謝小姐。”夏紅玉提醒道。
“瑾萱謝謝小姐。”小女孩身份轉換得還挺快。
“你呢?”紫蘇目光看向另外一個女孩子。
“我叫憐兒,十二歲,鳳陽人,我們家是種地的,我......我隻會做一些縫縫補補的活兒。”這個小女孩性格素淨,說不了幾句話臉上就微微泛紅。
“這麽小就被家裏人賣了,是挺可憐的,”紫蘇微微歎息一聲,“這個名字不要叫了,你就改稱熙雯吧。”
“憐兒......不,熙雯謝謝小姐。”小女孩怯怯的說道。
“姑娘,這兩個丫頭都還挺伶俐的,相貌也說得過去,留在你身邊侍候,你看......”夏紅玉陪笑着說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紫蘇瞥了夏紅玉一眼,“蝶雨就要嫁人了,國色館不能沒有一名舞師作爲台柱子壓陣,這個位置,論姿色,論才藝,現在隻有絮兒能頂上去,是不是?”
“姑娘說得極是!”夏紅玉連忙附和。
“可這事我說了不算呀!你問問我夫君吧!”紫蘇悠悠一歎。
“公子......”夏紅玉愕然。
“你身邊的人,問我做什麽?”楊牧雲苦笑:“絮兒一身才藝,讓她身處閨中,豈不可惜!”
“你真舍得?”紫蘇眼神中露出一抹戲虐之色。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無聊了。”楊牧雲佯裝恚怒。
“那好!”紫蘇臉色一肅,對着夏紅玉說道:“等蝶雨一出嫁,我就讓絮兒過來住到她那裏去。瑾萱——”眼角微微一瞥,“你就跟着我吧!”
“是,小姐!”小女孩響亮的回答道,聲音中掩飾不住一絲喜悅之色。
“至于熙雯,紅姐,你把她帶到詩茵姑娘處,讓詩茵姑娘好好調教一下她,看她适不适合做一位樂師。”
“是,姑娘!”夏紅玉聲音中難掩興奮。
“你們都下去吧。我倦了......”紫蘇長長的睫毛緩緩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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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去哪裏?”紫蘇睜開了眼,看見楊牧雲正要舉步邁出房去。
“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紫蘇從椅中一躍而起,像隻歡快的小鳥挽住了楊牧雲的胳膊。
“你不是倦了麽?”
“那是說給他們聽的,這你也信?”紫蘇嘴角勾起一彎月牙。
楊牧雲沉默着沒有說話。
“對不起,讓你看到這些,我沒有考慮到你心中的感受。”紫蘇臉色一黯。
“那倒沒什麽,如果這些女孩兒一定會被人賣掉的話,賣到你這裏總比賣到其它地方要好得多。”楊牧雲平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