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有件事愚兄想跟你說一下,”彭亮頓了一下,微黑的臉上有些微微泛紅,“這個月十六是我成親的日子,那天你能來麽?”他又加了一句:“這件事我誰也沒說,你是第一個。”說罷擡起頭,看着他,一臉期盼的神色。
“恭喜彭兄......”楊牧雲臉上浮起一絲歉意:“可真巧,這個月十八是小弟迎親的日子,雖比彭兄晚兩日,可迎親前家中諸事繁多,恐不能應彭兄之邀了。”
彭亮臉現失望之色,但仍道:“同喜同喜,愚兄改日一定會去賢弟府上拜會。”
楊牧雲已走出老遠,回頭看看,彭亮依然目送沒有返身。心中不覺一陣暖意,彭亮因爲家境貧困,加之本人寡言少語,府學同學中朋友不多,因爲他受不了旁人眼中輕視的目光,自己能夠正常對待他,就是對他人格的最大尊重,也因此在心裏被他引爲知己。
“燕雀焉知鴻鹄之志,比起他的心胸,我心中的格局未免顯得狹小。”楊牧雲搖了搖頭,忽然感到有一件事很奇怪:“這個月倒是有很多大戶人家着急嫁女,是巧合,還是别有原因呢?”
楊牧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和彭亮分手的地方出現了兩個黑影。
“總旗大人做事未免太謹慎了些,抓住那小子一問,就不怕他不招出那人的去向,難道還有人能熬得住我錦衣衛的十八道大刑麽。”
另一個黑影冷哼一聲:“如果你整死了他他也不知道呢?”見同伴沒有吭聲,他續道:“這個公案困擾朝廷幾十年了,要這麽容易的話早就解決了,還用等到你我在這裏跟樁?做事要有耐心,盯緊他和他接觸過的人,千萬不能輕舉妄動,這不但是總旗大人的命令,還有百戶大人的指令。”第一個說話的黑影躬身道:“是,屬下謹遵小旗大人軍令。”另一個黑影滿意地點點頭:“盡心盡力爲朝廷做事,上面不會虧待你,切記小心謹慎,副指揮使王山王大人已經到了揚州,估計不久就會到江南來,我等更需打起精神做事。”第一個黑影驚道:“王山王大人?他不是奉旨來江南給皇上選秀女麽?難道還要過問别的案子?”那小旗官哼道:“上面的人心裏怎麽想,不是我等小角色可以揣測的,總之認真做事,别出差錯就行了。”第一個黑影猶豫道:“湖州的一些富商已知道了王大人奉旨選秀的事,紛紛準備嫁女,屬下考慮是否禀告上邊,請上峰下令我等知會地方官府,以阻止此事?”小旗官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事你不用禀告,上邊已經都知道了。我等隻須聽指令行事即可,旁事不需理會。行了,你快去盯住那彭秀才,記住,有什麽異常情況速來禀報,還有,不要驚動他。”
楊牧雲心裏平靜多了,每天在自己的家中朗朗讀書,不再想那無聊的事,靜靜的等待迎親的日子到來。
十六日,楊牧雲梳妝一新在家中安坐,由李夫人夫婦帶着聘金和“四金四銀”,李毅和胡文廣做押盤相公,一衆人等去女方家裏上頭盤。下午的時候,由周夫人的哥哥,同時也是周府的大管事馮全将周小姐的一衆嫁妝帶到楊家,并系數放在堂屋之中。周家乃湖州首富,自然嫁妝豐厚,讓楊家的親朋好友見了歎爲觀止。
十七日,周家的管事夫人帶着一群周府的丫鬟來布置新房,新房挂上紅帳,鋪上大紅雙喜床單,上面再鋪上龍鳳被褥,被褥上撒上各式喜果,有花生、紅棗、櫃員、蓮子等等。
十八日終于到來了,楊牧雲終于感到一絲緊張,一大早,他穿上青綠色的新郎官服,頭戴烏紗帽,胸佩大紅花,拜過父母,祖宗牌位,騎上一匹棗紅馬,使人擡着一頂四周裝飾有繡球的大紅喜轎,在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氣氛中,被姑姑姑父、姐姐姐夫一衆親屬還有一群府學同學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去周家迎親去了。
中午時分,一衆迎親隊伍終于抵達了南浔鎮愛蓮莊的周家府邸。周家府上也張燈結彩、爆竹聲聲,周家馮大管事和他夫人還有一衆丫鬟仆人早在府門等候他們了。迎親隊伍一到,馮大管事讓夫人領着下人們招待他們一應人等,自領了楊牧雲去見老爺和夫人。
周府的确很大,行過繞湖的很長一段畫廊,又穿過幾處假山園林、亭台樓閣,在一棟巍峨的三層主體建築前停住,馮大管事低聲道:“姑爺,請稍等。”進去不一會兒便即出來引楊牧雲進入裏間,楊牧雲跟着他沿着樓梯上到第二層,便順着一道走廊來到盡頭一間帶有門廳的正堂前立定,馮大管事高聲報号:“姑爺到!”一掀門簾,伸出手勢:“姑爺請進。”
楊牧雲走了進去,隻見廳堂擺設非常大氣。轉過一扇紫檀木制屏風,廳堂正中官帽椅上坐着一對夫婦,左邊是一位約摸四十出頭,相貌清癯俊雅的中年人,他頭戴平定四方巾,颔下三绺長須,身着一身清爽的大紅色家居燕服,俨然一副文士打扮,完全不像一個商賈。這想必就是周伯安周大官人了,右邊一位相貌異常美麗的貴婦便是周夫人,她看起來要年輕得多,讓人感覺大概有二十七八歲,身穿紅色繡金團花寬袖褙子裙,更顯雍容華貴。楊牧雲立馬一揖拜倒在地:“小婿拜見嶽父嶽母大人。”周夫人笑吟吟的上前将他攙扶起來:“孩子,不必拘禮,趕快坐吧。”
楊牧雲欠身坐在二人下首,恭敬異常。周夫人笑着對周伯安說道:“老爺,牧雲這孩子生得倒挺秀氣,跟夢楠真是天生一對。”周伯安撚着胡須微笑道:“如此年青就有了秀才功名,更是難得呀!大明開國以來的科舉應試中,隻有兩人做到了連中三元,第一個是洪武朝的黃觀,另一個是本朝的商辂,可他們兩人在十五歲的時候都沒你這麽出彩。”楊牧雲忙道:“嶽父大人過獎了,小婿不敢當。”周伯安呵呵笑道:“希望你今秋鄉試再接再厲,再次一舉奪魁。”楊牧雲應道:“承蒙嶽父大人吉言,小婿敢不努力。”
三人正說話間,一個丫鬟進來禀道:“老爺,夫人,小姐已經梳妝好了。”周伯安嗯了一聲道:“知道了,你退下吧。”對着楊牧雲一笑:“賢婿,我女兒已梳妝停當,我們一起走吧。”說罷起身飄然向外走去,周夫人跟在他身後半步距離,等他們快越過屏風時,楊牧雲才起身跟了上去。
三人沿着一條碎石路穿過一座假山和兩處庭院,在一道月亮門前就聽見裏面傳來了喧嘩聲。月亮門裏是一處庭院,庭院中一棟兩層小樓就是周家小姐的深閨了,小樓入口處已堵了好些人。被堵在外面這些人自然是跟随楊牧雲來迎親的一衆人等,裏面一群丫鬟生生攔在他們面前。當前一個丫鬟身穿紅色比甲,約摸十四五歲,生得美麗異常,看來是衆丫鬟的頭兒。隻見她柳眉翹起,杏眼圓睜,一隻白嫩非常的纖纖玉手指着面前衆人,嬌叱道:“你們懂不懂規矩?就這麽接走我們家小姐,門兒都沒有。”李夫人陪笑道:“素月姑娘,請你通融一下,再晚就不能趕回去拜堂了。”說着把一個紅包塞到他手裏,素月把紅包颠了颠,冷笑道:“不行,叫新郎官過來再說吧!”人群中不知誰吼了一聲:“再不讓開,我們就沖進去了。”素月雙手一插小蠻腰,嬌聲喝道:“誰敢沖得話,今兒就别想把人接走了。”周伯安和夫人見了,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後的女婿,就站住了不再往前一步。楊牧雲見嶽父嶽母不打算出面,隻得咳嗽一聲,慢慢分開衆人走上前來,在素月面前立定,拱作揖道:“不知姑娘要怎樣才允許我們過去?”素月用一雙美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冷笑道:“你就是新郎官?要想見我們家小姐不難。須得過我兩關。”楊牧雲問道:“哪兩關?”素月乜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秀才麽?我出一個上聯,你對一個下聯,這第一關就算你過了。”楊牧雲恭恭敬敬道:“請姑娘出題。”
素月朗聲道:“一棟小樓,立着二三個女子,面前四五條大漢,讓爾六神無主,任你七嘴八舌,定阻你九步之外,十分無奈。”裏面含一到十十個數字,影射面前諸人,楊牧雲略一思索,便道:“十年寒窗,進了八九家書院,抛卻了七情六欲,苦讀五經四書,考了三番二次,任憑你千般阻撓,一定要進。”
“好!”衆人一片喝彩,人群正欲再次湧動,素月雙臂一伸,嬌叱道:“急什麽,還有一關呢?”然後似笑非笑地看着楊牧雲:“秀才公好文采,本姑娘倒想問你,我們家小姐嫁給你,你會對她好麽?”楊牧雲一愣,慢慢道:“當然。”素月盯着他:“口說無憑,你如何證明?”
“這個?”楊牧雲一時張口結舌。
素月詭異地一笑,一指樓梯,說道:“隻要你走上去,趴在我們小姐面前,讓她騎在你身上,你再手腳并用把她馱下來,本姑娘就任你把小姐接走。”
“什麽?”人群中發出一片驚呼,這太過分了,大廳廣衆之下這不是羞辱人麽?周伯安的臉上也不禁微微變色,心中也覺素月這丫頭也做得過了,叫女婿如何下得了這個台呢?正欲上前,卻被周夫人拉住。
李夫人陪笑道:“素月姑娘,你這玩笑可開得大了,男兒膝下有黃金,怎好讓你們家姑爺大庭廣衆之下做此等事呢?”素月不依道:“他膝下有黃金,我們小姐還整個一千金呢!”說吧盯住楊牧雲,眼神裏充滿挑釁的神色:“怎麽樣?秀才公,是答應呢?還是打道回府?”楊牧雲心頭一萬頭草泥馬飛身而過,臉上卻不懂聲色:“如姑娘所說,你們小姐是千金之軀?”素月傲然道:“當然,秀才公,用你膝下的黃金跪迎千金,不吃虧。”
“所以,”楊牧雲頓了一下,“僅僅把小姐馱下來怎麽夠呢?以我之見,請姑娘把小姐請下來,本公子要先從這裏把小姐馱上去,再馱下來,來證明本公子的心意。”
人群中發出一陣更大的驚呼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楊牧雲身上,其中夾雜着各種意味,有憐憫、有戲谑、有不解.....素月也瞪大了美麗的俏眼:“這秀才公,是不是氣傻了?”李夫人急道:“雲兒,你是不是糊塗了?”素月立馬道:“秀才公,此話當真?”楊牧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好!”素月追了一句:“你可别反悔。”
楊牧雲幹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理睬她。
素月快步上樓,不一會兒,隻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周小姐頭戴鳳冠霞披,身着真紅圓領大袖女蟒服,拖着大紅褶裙在素月的攙扶下輕移蓮步慢慢走下樓來,因爲頭上蓋着大紅綢巾,看不到她的相貌。不過看他身材纖細窈窕,行動間周身曲線玲珑,想必也一定是個美人。
素月把小姐攙扶到楊牧雲跟前,眉毛一揚,說道:“秀才公,開始吧!”
楊牧雲睜開雙眼,哈哈一笑:“謝素月姑娘送小姐下來。”說着一把扯過小姐,推到李夫人懷裏,連聲道:“姑姑,快把新娘子接走。”李夫人回過神來,也嘻嘻一笑,招呼迎親的一衆人等簇擁着小姐向院外去了。一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隻剩下以素月爲首的一群丫鬟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你,你無恥,你不講信用。”素月指着楊牧雲鼻尖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本公子說過的話永遠算數。”楊牧雲一陣壞笑:“本公子哪天高興就哪天一定兌現。”
“你......”素月也顧不得罵他了,一跺腳,像一朵花兒似的向院外飄去。
周伯安看得一陣哈哈大笑:“我這女婿真是個人才,把我們府裏最刁蠻的丫鬟整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如此接走新娘子,真讓人大開眼界。”周夫人哼了一聲:“什麽人才,我看是歪才,這哪是迎新娘子,分明是坑蒙拐騙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