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局上,一個有趣的現象,讓高弦啼笑皆非。
那就是,有不少人旁敲側擊地讨論,趁着現在香江地産業處于低谷期,抄底買幾塊地皮,捂在手裏,等行情轉好了,大大地賺上一筆,怎麽樣?
說起來,這些香江貿易發展局理事會的成員們,都屬于自己那個領域的翹楚人物,什麽眼界、見識,等等做生意的素質,肯定不缺。
而現在香江地産業裏那些紅得發紫的華資大亨,都是抓住了一九六零年代下半段蕭條期,人舍我取的機會,低價囤積了可觀的地皮,最終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種成功經驗,已經算不上秘密了,似乎能作爲可借鑒的商業寶典,複制一番。
隻是,誰都不傻,這裏面的風險,還是不容忽視的。
不是什麽地皮都值錢的,工業用地、商業用地還是住宅用地?新界、九龍,還是港島?港府在該區域最可能的未來規劃,拿地成本,分期支付還是一次性支付,資金占用時間……等等制約因素,用隔行如隔山來形容,一點都不爲過。
高弦就知道“老劇本”裏兩個最知名的例子,星島報業的胡仙、嘉禾的鄒文懷,分别從自己最擅長的媒體、電影領域,跨行進入最熱門的地産業,結果一時風光,最終成了行情變化莫測的“花肥”和“炮灰”。
“我覺得,無論是否合作,如果拿地所擠占的資源,在至少三年内,不會影響到主業,就可以嘗試運作一下;否則的話,還是求穩爲先。”不能不參與讨論,否則就不合群的高弦,給出了最真誠的建議。
“三年?這時間也太長了吧……莫非高爵士不看好,下半年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訪華的前景?”這就是旁敲側擊的麻煩了,總是能不經意間扯到其它各種問題。
高弦笑了笑,“正治因素的影響當然非常重要,但我認爲,壓力來源于經濟本身,現在地産業和股市雙雙萎靡不振,一旦出現誘發因素,與兩者關系密切的銀行業,很難獨善其身。”
說到這裏,高弦索性順水推舟地造勢道:“這段時間,我很關注國際和香江的金融形勢,于是請了一些專家,到香江大學舉辦幾次研讨會,各位感興趣的話,可以過去參與一下,應該有助于了解更多的信息。”
衆人當然要捧場了,紛紛點頭應允。
正說着,助理過來低聲彙報,惠豐銀行大班沈弼有點等不及了,想要主動登門拜訪。
高弦眼裏閃過一絲嘲弄之色,他每次在外面考察完,回到香江後,肯定都要去沈弼那裏聊聊,聯絡感情談不上,主要是爲了交流情報,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但在會面的優先級上,港督尤德肯定排在前面了,結果沈弼失去了坐等高弦主動登門的耐心,想要自己主動登門了。
這說明了什麽?
至少,沈弼感覺了一絲危機,否則的話,一向喜歡裝腔作勢、高高在上的他,不至于打破慣例。
“行,既然沈弼等不及了,那就在新華人行的辦公室接待他。”高弦玩味地吩咐道。
……
沒等飯局結束,高弦便離開了。在汽車駛往新華人行的途中,他随手“摸”出一塊腕表,仔細端詳着。
這塊表是前段時間高弦淘到的,經過鑒定确屬從歐洲王室流落出來的奢侈品,有點年頭了,但絕不陳舊,寶石表盤透着一種高貴品質,甚至還帶着曆史底蘊。
人總有個愛好,玩弄權術,貪财好色,附庸風雅……不一而足,沈弼也不例外,他是一位“表叔”,酷愛名表,甚至還爲自己收集到的名表造冊,本質上和“老劇本”裏互聯網時代盛行的“拍照留念”癖好,沒什麽不同。
高弦準備的這塊腕表,等見到沈弼後,便會送給對方,表面上是習以爲常的交往禮儀,實際上則是試探這個時候的惠豐,“腐敗”程度怎麽樣了。
沈弼出現的速度,比高弦預料的還要快幾分。
“我忙于拜見督憲,以及召開貿易發展局會議,原本計劃明天去拜會沈弼爵士,沒想到您先來了。”高弦滿面熱情地寒暄着。
“高爵士錯過了督憲的就職儀式,自然要第一時間拜見。”沈弼點了點頭,拿捏着故作輕松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麽要緊事,就是辦公室離得不遠,又多日未見高爵士,便過來看看。”
“信你才怪,連夜趕過來,害得我都不能去享受溫柔鄉了。”腹诽不已的高弦,借着寒暄,随手把那塊腕表,遞了過去,“這次出去,湊巧淘到了一個小玩意,正好送給沈弼爵士。”
沈弼打開低調得有點不顯眼的錦盒後,當即兩眼放光,啧啧贊歎道:“這可真是一件完美的工藝品啊。”
“得,上行下效,惠豐的風氣,好不了了,進而違規貸款的窟窿不會小了。”暗自有了判斷的高弦,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容,“沈弼爵士比我識貨多了,這塊表在我手裏,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沈弼把玩了好一會後,才愛不釋手地合上錦盒,将其放到茶幾上,也不問多少錢,因爲那樣太掉價了,開始轉入正題地閑聊道:“高爵士不在香江的這些日子裏,高益評級的動作,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啊,直接把佳甯打倒在地,讓業界人心惶惶。”
高弦毫不在乎地說道:“我聽過了部下的彙報,對情況基本掌握了,簡而言之就是,對于目前由佳甯引發的一片悲觀局面,高益純屬無心爲之,隻求按章辦事,否則就辜負了投資者的多年信任了。”
這次輪到沈弼腹诽“信你才怪”了,喝了一口茶後,他試探道:“陳松清正通過獲多利,召集包括惠豐銀行在内的,超過七十家銀行、财務公司的債權人,讨論佳甯重組計劃,高爵士覺得前景如何?”
高弦悠悠地說道:“要是換成怡和出現這樣的狀況,我倒是願意積極出謀劃策,但有利銀行和高益銀行,與佳甯一系的公司,早就不存在貸款關系了,我還真不方便品頭論足。”
沈弼臉色一變,他怎麽可能聽不出高弦話裏看衰怡和的暗示,他鎮定了一下,硬着頭皮,打破砂鍋問到底道:“高爵士的意思是,佳甯已經無藥可救、不值得救了?”
高弦聳了聳肩,“從目前的公開數據來看,佳甯一系的債務,高達六十多億,可考慮到陳松清的商業欺詐行爲,隻露出了冰山一角,由此得出,佳甯一系的資金黑洞,遠比已知複雜的推斷,并不算過分。”
估計被戳到了痛楚,沈弼的臉色無法掩飾地難看起來,他沉默片刻後,終于點出此行的目的,“高爵士,佳甯的問題牽連甚廣,而高益銀行做爲一家具有領袖氣質的金融機構,爲了大局,始終作壁上觀,恐怕有損于公信力。”
即使沈弼難得地恭維,高弦也不上道,他叫苦道:“怡和的債務規模,至少是佳甯的兩倍半,今天救佳甯了,明天怡和也提出這樣的要求,答應還是不答應?”
“更何況,據我的觀察,全球經濟嚴重衰退的負面影響還在後面,加上中東局勢的劍拔弩張,大範圍危機爆發的可能性極高,我們銀行業還是先确保自己能度過難關吧。”
話說到這個程度,高弦的态度已經再明确不過了,那就是,站得遠遠的,看你們倒黴。
對此,沈弼心裏有些不痛快,但又無可奈何,現在的高爵士,他根本驅使不動了,人家不願意,也無法勉強。
仔細品味了一番高弦的話後,沈弼問道:“高爵士所說的大範圍危機,具體指什麽?”
高弦吊着胃口回答道:“這隻是我對趨勢的分析,更權威的判斷,還需要接下來我組織的一些研讨活動,進行推演。”
沈弼歎了一口氣,“高爵士有其它方面的擔憂,我能理解,那就這樣吧,佳甯的問題,我再想想辦法。”
高弦親自把沈弼送出華人行,望着駛離的汽車,暗中長出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惠豐這個香江銀行業霸主的手腳,将會被束縛住了。
沈弼親自來試探高弦的态度,自然反映出如今惠豐銀行的力有未逮,而這個局面的形成,既有惠豐銀行自身的原因,也少不了高弦暗中的推波助瀾。
首先,沈弼好大喜功,斥巨資修建惠豐銀行新總部,預算超支,要超過十億美元了,堪稱這個階段全球造價最昂貴的建築物了。
其次,沈弼推動的惠豐銀行業務國際化“三闆凳”戰略,在北美取得了成功,已經拿下了米國海洋密蘭銀行的百分之百股權,并将其改名爲米國海豐銀行。
可這個成果又隻是一個新階段的開始,米國海豐銀行不嚴重虧損的話,惠豐銀行哪有收購的機會?
說白了,惠豐銀行要對米國海豐銀行不斷輸血,直至其完全走出困境。
可高弦的暗示不是随口說的,像米國其它同行一樣,米國海豐銀行在拉美地區的放貸規模可不是小數目,一旦拉美地區出現危機,那米國海豐銀行的情況無異于雪上加霜,惠豐銀行不想前功盡棄的話,隻能繼續對米國海豐銀行輸血,這個負擔可不輕,每一次的“200CC”,都以“億美元”爲單位。
再者,就是佳甯所引發的動蕩了。不說惠豐銀行在其中進行了多少違規操作,先說爲什麽有超過七十家的銀行、财務公司,貸款給了佳甯?大部分還不是因爲看到惠豐銀行給了佳甯貸款,無形當中給了佳甯一個品質方面的優秀認可,于是放心地打開了錢袋子。
這些被坑了的金融機構,就算嘴上不說什麽,恐怕也會在心裏,對惠豐銀行的公信力大打折扣。
凡此種種,惠豐銀行被束縛住了手腳,高弦有把握,到時候沈弼别無選擇地,必須配合自己的“主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