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遠此言一出,黑衣死士們嘴上不說,心裏卻有些敬佩李仲遠視死如歸,是條硬漢。
至于王家人,心情可就複雜多了,埋怨李仲遠不識擡舉者有之,害怕激怒三娘者有之,更多得則是失去了思考能力,隻餘求生本能,恨不得代替李仲遠,對面前的惡人三跪九拜,希望對方能放自己一條生路。
唯獨三娘,臉色有一瞬的扭曲,旋即又挂上了嬌豔的笑,語氣卻暗含威脅:“你不在乎同伴的性命了?”
李仲遠泰然道:“既然活下來也是傀儡,還可能連累整座镖局的兄弟,死又有何懼?”
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這天底下最不可爲的便是與虎謀皮。
對方屠殺了那麽多人,唯獨留了他和幾個镖師,顯然是因爲他們還有利用價值。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聽從對方的命令行事。
李仲遠卻不願意。
因爲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很可能是整個揚威镖局都卷入其中。
一步錯,步步錯。
這樣的情景,李仲遠見過太多。
在被擒獲的那一刻,他就立刻算了一筆賬——如果他們能逃出去,當然最好;但如果逃不出去,自己與幾個兄弟的死,至少不會讓镖局蒙受更大的損失;倒是他們的苟活,卻可能拖整個揚威镖局下水,成爲他人的牽線木偶,累及整個揚威镖局。
幾個人的性命與幾百條性命,孰輕孰重,李仲遠毫不猶豫地做了選擇。
哪怕前者之中,也包括他自己。
“好一個威名赫赫的李仲遠!”三娘怒極反笑,“把他的同伴們都給我提來!讓他們看看深深信賴的副總镖頭是什麽嘴臉!”
李仲遠深谙人性,自然知道,如果他選擇自我犧牲,保全其他人,對方定會十分感動,敬佩他的犧牲。
但要是他順便替别人做了“大家一起死,好保全更多人”的決定,對方一定會跳起來破口大罵,問候他祖宗十八代。
就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在這種事情上也會翻臉,李仲遠當然考慮過這種可能,隻見他無比鎮定:“縱然兄弟們都憎恨于我,也毫無關系。此番押镖失敗,我尚以死相殉,縱有人僥幸存活,回到镖局,也會被視作懦夫,再也待不下去。”
這種風氣很可怕。
僥幸活下來的人,反而被千夫所指,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說,其他人戰死了,你爲什麽沒有?你是不是當了逃兵,抛棄了兄弟,令列祖列宗蒙羞?
但這正是揚威镖局成爲衛國第一镖局的原因。
如果隻有英勇的镖師得到獎賞,光想着自保,優先逃命的人卻不得到任何懲罰,镖師在遇到敵人的時候就不會拼命,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爲了财物,不顧一切。但揚威镖局不允許膽小鬼存在,怯懦無能,不敢赴死者,就算礙于道義,肉體上不抹殺,也要在精神上将對方摧毀。
更何況,李仲遠太清楚堂兄的本事。就算自己活着回去,都未必能編個完美的理由騙過對方,更不要說手下這些镖頭了。
所以他一點都不害怕三娘的挑撥離間,因爲他知道,就算對方的離間計成功,其他幾個镖頭回到了揚威镖局,也不過是給李伯遠示警罷了。
三娘也不是傻瓜,看見李仲遠氣定神閑,就知他肯定有所依仗,不由恨得牙癢癢,心道當真是諸事不順!
但很快,她就想到一件事,輕輕地笑了起來:“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若真視死如歸,直接咬舌自盡便是了。李仲遠隻是武功被封,又沒戴口枷,他一介武者,豈有自殺不了的道理?之所以沒自盡,那就是還存着逃跑的心。
等等,逃跑?
三娘還未察覺到心中那一絲不妙來自何方,原本守在王壽身邊的黑衣人已如獵豹一般突襲,袖中的短刀向李仲遠身邊的黑衣人刺去。
金屬交擊之聲,轉瞬即逝。
黑衣人連退三步,方才站定,便聽見一個清朗中帶着幾分笑意的聲音響起:“李總镖頭,你這樣可不厚道。”
隻見站在李仲遠左邊的黑衣人将面巾一扯,露出葉顧懷笑吟吟的面孔。
右邊的何七少長歎一聲,知道自己的馬甲也捂不住了,索性把面巾摘下來。
李仲遠淡然道:“誰讓他們沒給我上口枷,防止我自殺呢?臨時再弄一個,未免不像,隻能留着這個破綻,看看對方是不是蠢蛋了。”
“李總镖頭就不要偷換概念了,如果不是你一開始就擺出一心求死的模樣,破綻又豈會這麽容易被人發現?”葉顧懷含笑道。
李仲遠歎了一聲,緘默不語。
何七少站在一旁,隻覺自己是個笨蛋。
方才他壓根沒反應過來,現在聽這兩人一來一往,才知聰明人之間,早就交鋒了數場。
李仲遠先前雖有投靠葉顧懷之心,但随着事情接踵而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潭水太深,揚威镖局沾不得。
所以,李仲遠根本不讓三娘有問話的機會,因爲他不知道三娘會不會問出什麽招來滅門之禍的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把葉顧懷賣了,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葉顧懷身上。
但這“賣”也是有講究的,他無法直接暗示身邊兩個黑衣人早偷梁換柱,成了己方隊友。這種恩将仇報之舉,一是他身爲镖師,不能這麽幹;二就是,他也不想得罪葉顧懷太狠。可要是己方露出了破綻,被對方察覺,不得不暴露身份,那總沒辦法吧?
何七少還在想方才的事情,場上的局面已瞬息萬變——無論黑衣人,還是三娘,距離葉顧懷都太近了。
十米不到的距離,對葉顧懷來說,與一寸根本就沒有差别。
隻見葉顧懷身形一掠,已出現在王壽身邊,黑衣人與三娘則僵在原地,無法動彈,心中驚駭莫名。
他們被點了穴。
這等手法,實在鬼神莫測,還好葉顧懷手下留情,隻是定住二人,若點得是死穴,他們也隻能去見閻王了。
就見葉顧懷随手将楠木盒子往王壽懷裏一塞,面帶微笑,目光卻滿是深意:“既然證據都在這楠木盒子,王老大人不妨将它——親、手、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