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葉顧懷點明事實,心中最後一絲僥幸被抹掉之後,何七少隻餘苦笑。
除了這個表情,他不知怎樣才能表明自己的心境。
最後,他隻能問:“嚴家女兒,也會在意王家的家産嗎?”
嚴是衛國的國姓,很顯然,這句話代指得是衛國的公主、翁主們。
雖說翠绮羅也有可能被衛國高門所得,但不管是何七少還是葉顧懷都心如明鏡,知曉季平的心上人隻會是王室中人。
臣子家的女兒,再怎麽大膽,基本上也不會出格到這種程度,拿自己的美貌當作武器去誘惑一個遊俠頭子。
因爲她們要嫁人,而且想嫁入門當戶對,甚至比自家更高的門第。想進那道門,需要打敗一衆競争者,進行各種各樣的鬥争。
這種情況下,與一介遊俠相識,不是加分項,反而是負擔。
因爲她們未必應付得來。
女人的鬥争,往往發生在後宅,俗稱“窩裏橫”。
何七少是見過自家姐妹的,那可都是宅鬥中的高手,一個眼神,一句話,能琢磨出無數意思;一支钗,一匹布,就能引發一場腥風血雨。
但要這種養在深閨中的女人走出大宅,與外頭的男人打交道,簡直就像要了她們的命。别說憑着美貌、手段、身份去誘惑遊俠頭子,把對方玩弄于鼓掌之間了,能不靠家世、男人收複一個掌櫃,都算是能耐中的能耐。
有這種資本和底氣,又有這等眼界和手腕的,隻可能是公主、翁主們。
離權力中心越近的地方,就越容易滋生妖美帶毒的花。
血脈賦予了這些女人任性的資本,也讓她們從小就領悟到,權力究竟是多麽好的東西。
生殺予奪,爲所欲爲。
絕大部分的公主都不願離開那個華美的牢籠,雖然她們必須要走,以出嫁的方式。但往往是甯可嫁到别國做王後,也不肯留在本國做臣子之妻。
因爲這一退下去,就是君臣之分,一天一地。哪怕不得不退,也會想方設法将女兒、孫女塞回宮廷。
同樣,爲了自身的尊榮,參與這樁陰謀,也沒什麽奇怪。
高門與市井的規則雖不通用,但人性永遠是相通的,不管是現在,還是幾千年後的未來,無一例外。
所以,聽見何七少的提問,葉顧懷淡淡地笑了:“就算不缺錢,又有誰會嫌錢多呢?”
話雖如此,他們卻都知道,王家的錢财,定不是“三娘”的主要目标,頂多隻能算個添頭。
何七少再度苦笑。
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無論何家在這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等待他們的下場都隻有身死族滅。
事情辦成了,會被斬草除根;辦不成,會被殺人滅口。
甚至都不用派人暗殺,因爲理由現成地擺在這裏,你何家維護館驿多年,居然不知道密道的存在?滿口胡言,其心可誅!
小人物的悲哀,往往就是沒得選。
那他呢?
爲什麽他沒有死在館驿裏,而是被葉顧懷救了?
不知不覺,何七少已将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就聽葉顧懷說:“我還當你一開始就要問呢,沒想到你居然能忍這麽久!”
何七少聽了,便有些赧然。
他才不好意思說,當時對葉顧懷根本就信不過,才沒問這麽關鍵的事情。因爲心中認定,就算問了,葉顧懷也不會給予正确的回答。
葉顧懷心知肚明,也沒計較,隻道:“具體情況呢,我也不清楚,當時正往回趕,不經意間發現附近好像來了人,便過去看看。”
“爲不打草驚蛇,我也沒靠近,隻是隐隐聽見兩人交談,内容大概是,‘他不在現場,已百口莫辯’‘您隻需點他昏穴,令他睡眠三天’‘就算不被豺狼所食,醒來也無力回天’等等。”
“等他們走後,我就過去解了你的昏穴,發現你還中了迷香,想你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待會估計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就先打打牙祭。”
說到最後,葉顧懷想了想,又道:“對了,那個一直在說話的人,身形與這位有點眼熟。”
這位?
看見葉顧懷的目光落在二師兄秋野的屍體上,何七少恍惚許久,才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原先以爲,劉長老等人欲叛門而出,聽見葉顧懷這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群人根本不打算離開茅陽劍派,相反,他們要利用這個機會,對整個茅陽劍派的所有權展開最猛烈的進攻。
館驿本就是何家負責維護,何七少作爲何家嫡系,故意引狼入室,屠殺整個王家,殘忍地掠奪走所有的财物,勉強能算個合适理由。
那些屍體上的劍痕,藏得很深,大部分都被火焰所掩蓋。除非一個個去驗屍,否則很難被注意到。就算仔細去驗,也會得出死者死于“秋風十七式”之下的結論,偏偏一個月前,掌門剛好教了何七少第一式。
若是成功把罪名栽給了何七少,面對茅陽大戶王家的怒火,以及官府的追尋,掌門自然不配繼續在位,連帶着他的大弟子也會被人質疑德行。甚至,更進一步,質疑他們是否參與進了這件事。
不僅如此,嫡子犯下這樣的大罪,何家豈能維持煊赫?這群人還能順理成章地吃掉何家,謀奪東陽首富的家産。
如果真按這個劇本走,何七少就是被劉長老等人故意拎到山林深處的——對方本打算殺人抛屍,砸實他的“罪名”,但二師兄出于恻隐之心,苦苦懇求,希望能保住何七少一條命。
哪怕從此要頂着通緝與污名,無比痛苦地活下去,但至少沒有不明不白地喪命。
不過,秋野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因爲這一時的同情,自身最後竟會死在何七少手下吧?
何七少終于明白,方才的秋野爲何會流露那般複雜的眼神,不由百感交集。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不對!”
“就算劉長老等人不知道大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意栽贓給我,以打擊師父,吞并何家。但别人不是傻子,不會聽他們這麽說就深信不疑。與初出茅廬的我相比,劉長老才更有可能是殺人兇手。”
“他們需要證人,足夠分量的證人。”
想到這裏,何七少猛地擡頭:“如果說王壽被帶走,是因爲他知道了某些秘密,引來嚴家人。那李仲遠被帶走,就是需要他作僞證!所以——”
“所以我們要上路了。”葉顧懷慢悠悠地說,“時候不早,也該把這出鬧劇畫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