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顧懷打着“養精蓄銳”的借口,懶洋洋地在山林間燒烤的同時,館驿之中,因爲他的久久未歸,氣氛已經變得十分緊張。
晉國王子在他們眼前丢了,這可真是晴天霹靂。一個不好,非但要殃及家族,甚至衛國都要倒黴。
這種情況下,找,肯定是必須去找的,但……
“這深山老林,黑燈瞎火,怎麽找?”茅陽劍派的劉長老第一個反對,“再多人派出去,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他的話語很直白,卻不無道理。
就算大白天,想要進山林裏找一個人也非常困難,要是山小一點,還能拉幾千上萬個人過來,拉網式封山排查。但延靈山脈綿延潛力,别說幾千個人,就是幾十萬個人進去,頂多也就是一條小溪彙入江海,掀不起大風浪。
更何況,這還是晚上。
雖說不管是王家仆役、揚威镖局的镖師還是茅陽劍派的弟子,全都吃好穿好,沒有夜間部能視物的說法,但能見度還是很低。隻有劉長老這種修煉内家功夫的一流高手,視野勉強能達到與正常人白天持平的水準。
也就是說,整個車隊,除了寥寥一兩個人以外,其他人就算出去找,也是做無用功。
偏偏這一兩個人,又是車隊中最強的武者。
萬一他們走了,車隊卻遭到偷襲,又該怎麽辦?
這也是李仲遠的顧慮。
他有心投靠葉顧懷,就不能搞砸王家這一單,顯得他沒本事,也不夠忠義。所以,他不能把镖師們全都派出去找葉顧懷,那樣顯得太過谄媚、急切,落了下乘,萬一車隊出了事,更是兩頭不讨好。
可他也指望不上其他人。
對王家和茅陽劍派的人來說,投奔葉顧懷的想法遠沒有李仲遠那麽強烈。比起遠在天邊的榮華富貴,他們更看重近在咫尺的安危。
揚威镖局是生意人,又開在京師,每日過手的銀錢雖然不少,也算家大業大,名下的土地卻隻有數百畝,還是安置孤兒寡母,照顧老人所用。他們若要投靠晉國王子,稍微處理一下财産就行。
茅陽劍派和王家則不然,這兩家的根基,一在山頭,占山爲王;一在土地,乃是當地最大的地主,坐擁良田千頃。
留在家鄉,他們是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離開家鄉,經營多年的關系網絡一朝斷送,需要花十倍、百倍的錢财和精力才能打進另一個圈子,還未必成功。這種賠本買賣,隻要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去做。
不到萬不得已,他們絕不會離開故土。
倘若葉顧懷是衛國王子,這群人立刻會跪下,哭爹喊娘不要節操也要抱大腿。但他是晉國王子,這兩家就沒那麽急切了,哪怕晉國比衛國強很多也一樣。
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麽個道理。
所以,李仲遠隻能指望王壽,故他沉吟片刻,才望向這位真正能決定事情的老大人,恭恭敬敬地說:“梁、晉、陳三足鼎立,已有十年。如今梁國陸相身死,天下輿情洶洶;陳國小皇帝又日漸長成……”
他沒再多說,因爲說這麽幾句,已經夠了。
朝堂的事情,王壽比他懂得多,不需要他來賣弄。
一直閉目小憩的王壽,緩緩睜開眼睛,定定地看着李仲遠,半晌才緩緩道:“晉之西、北,尚有周、魏二國。”
李仲遠沉聲道:“周、魏邊緣,又有齊、燕、秦等國。”
王壽沉默不語。
在場的其餘幾人不大懂政治,不明白這兩人打什麽啞謎,但有幸在一旁做個布景闆的何七少卻醍醐灌頂。
梁、晉、陳三國都位于中州大陸東南部,陳國一心要北上,晉國要南擴,梁國要東征,三國摩擦的焦點就是衛國。
強國之間,不動則已,一旦出手,必定是動若雷霆。
這些年來,衛國的太平,并非因爲金帛美女送得多,那些都隻是别人不想打你時,順口給的借口罷了。
數年和平的原因,僅僅是因爲三大強國之外,還有别的國家虎視眈眈——梁國西南是蜀、西北是秦,晉國東北是周、西北是魏,陳國東南是楚國,南邊還有個異軍突起的宆州太微城,實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誰都不想前面打得正嗨,回頭一看,老巢就被繳了。
但稍微懂一點朝局的人都知道,這種日子不會長久。
一個國家想要發展,安安靜靜種田是不夠的,必須對外擴張,掠奪土地和人口,以他國之長補本國之短。而晉、梁、陳三個霸主級别的國家接壤,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這一仗,肯定會打起來,但什麽時候打,怎麽打,由誰發起,都是未知數。隻是苦了周邊的小國,會淪爲雙方交戰的棋子。
萬一晉國王子在衛國出什麽事,晉國可不就有理由發兵?衛國若亡,梁、陳豈能安心?可這兩個國家會保衛國嗎?還是順水推舟地将衛國吃掉呢?
誰也不知道。
所以,李仲遠才提醒王壽——你可以覺得這位晉國王子很強,我們很弱,派人去找他完全是無用功。但如果你連找都不找,将來出事,可别怪我沒提醒你。
哪怕晉國要打衛國,随便找個借口都可以,但李仲遠可不願當這個倒黴催的“理由”。
漫長的沉默後,王壽不疾不徐地說:“老夫下車之時,見道路濕潤,宜于出行。”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何七少。
趕過路的人都知道,坐車還好,騎馬一天下來,全身上下都是灰,才有“風塵仆仆”之說。東陽郡富戶何家爲讨好王壽,就派了近百仆役,提着水桶,沿着官道掃灑。
這等小事,王壽自不會放在心上。他這一生被太多人讨好過,區區一個富戶而已,還沒見他的資格。
但此時,何家那近百壯丁,卻有了别的用處。
何七少沒想到事情最後落到自己頭上,猶豫片刻,還是應了下來:“在下這就去。”
“也不急于這一時片刻,制作火把也需時間。”王壽想了想,補充道,“夜冷風大,讓竈上立刻做幾桶羊肉湯,爲他們驅寒。”
不知爲何,聽見“竈上”二字,想到葉顧懷之前凝視着小廚房的古怪眼神,何七少隻覺渾身一冷。
就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将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