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對于葉顧懷的要價,老丈尚且能保持鎮定,其餘三人就差沒跳起來了,隻見壯漢粗聲粗氣地說:“兄台,你可千萬要拎得清自己的斤兩。”
話中威脅,溢于言表。
“我這個人呢,一向最有自知之明。”葉顧懷似笑非笑,“衛公請公孫恒坐鎮皇宮,開出的價碼是萬戶侯,三萬金,許嫁公主,又有六位貴女随媵。在下出手一次,隻拿三成黃金,至多不過兩三千,可見厚道。”
婦人聞言,嗤笑道:“公孫恒是先天高手,你難不成也是?”
别怪他們不信,從“後天”到“先天”可是質的飛躍。光是丹田内那股生生不息的先天之氣,就足以延年益壽、留駐青春。雖做不到像大宗師那樣萬軍之中來去自如,但被七八個一流高手圍攻也不會落于下風。
放眼天下,先天高手的數量也不過百,個個都混得很好。公孫恒這種先天高手中排倒數的,到了衛國都被最高規格禮遇,衛公不惜血本,送錢送地送女兒,也要對方來保衛自己的安全。
雖然武林中一片不屑之聲,覺得衛公作爲國君,實在有些不要臉面——那公孫恒的風評一向很糟,獐頭鼠目,身材矮小,年輕時别說娶老婆,去給人家打雜幹活,别人還要嫌他長得醜,認爲他心術不正,事實上他人品也确實很差。如今都五十開外了,年齡比衛公都大上十幾歲,公主才嬌滴滴的二八韶華。這夫君别說做她爹,就算做爺爺,年齡都夠了。
不過呢,看見老丈、壯漢和侏儒羨慕嫉妒的神色就知道,大家嘴上都說“衛公太不要臉,認老頭子當女婿”,實際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恨不得自己變成公孫恒,享受這種一夜暴富的超規格待遇。
正因爲如此,對于葉顧懷的自吹自擂,侏儒也陰陽怪氣地譏諷道:“閣下若是先天高手,何至于淪落至厮?”
不同于兩百多年前,虞王朝剛覆滅的時候,隻要給口飯吃就能收納頂級人才到麾下的白菜價。經過兩百多年的戰亂,看了那麽多國破家亡的教訓,各國的國君、公卿士大夫們都很清楚,人才就是一切,導緻招納人才的價碼越來越高。
尤其是近幾年,因爲出了幾個陸昭啊,曹宣影啊這種“起于微末”,但“挽江山于狂瀾之中,扶社稷于傾頹之際”,憑一己之力,硬生生再造強國神話的傳奇人物,其他國家眼睛都紅了,恨不得自己也撿個天降大禮包。
這種情況下,别說是先天高手了,哪怕隻是一流高手,都有無數地主、貴族、公卿哭着喊着送房送地送妹子,立刻就成爲人生赢家。要是你不光武功好,還識文斷字,妥妥地方官後備役,就連列侯甚至國君都會搶你做女婿。
混江湖的人個個都有一雙利眼,這幾人早就把葉顧懷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衣服是宆州棉,前幾年還算個稀罕物,這幾年價格大跳水,一匹也就兩百錢,可以做五六件衣服。佩劍是最低等的生鐵劍,鑄造工藝粗劣,還鏽迹斑斑,充其量就值三百錢,還是算上劍鞘的錢一起。
沒配飾,沒坐騎,也沒個荷包、香囊,哪點像有錢人?
在他們看來,葉顧懷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家當,就是那雙精巧的牛皮靴了。方便走路、透氣、耐磨、适合長途跋涉,可能要幾千錢。對一般人家算是不菲的支出,但對他們這種刀口舔血的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你說你有本事,也要人家信啊!
這就像後世,你一身阿瑪尼,手上戴塊勞力士,身上挂串勞斯萊斯車鑰匙。别人一看,第一印象,哇,有錢人!至于是這些是不是租的,誰管呢,至少能騙到不少人。你要天天穿地攤上十塊錢一件的上衣、短褲,汲個十塊錢三雙的脫鞋,哪怕你真有錢,别人表面稱贊你“不奢侈浪費”,背過身還要嘀咕“這人是不是有病”。
很不幸,有病的葉顧懷就這麽被他遇上,還大大方方地說:“是不是先天不重要,比你們強就行。”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卻硬是讓四人啞口無言。
他們之所以對葉顧懷十分警惕,耐着性子聽了葉顧懷說了這麽多廢話,一再挑戰他們的忍耐度,不就是因爲他們摸不清葉顧懷的底細嗎?
都已經到了王壽邊上,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功虧一篑。所以,這時候不敢亂來的,不是葉顧懷,而是這些對王壽虎視眈眈的人。
葉顧懷早就猜到這些人的心理底線,卻見好就收。
畢竟,他雖然是實打實的先天高手,揚威镖局和茅陽劍派也不是吃素的,爲自家聲譽着想,一旦他擄走王壽,對方肯定會不惜一切營救,給他添很多麻煩。而且,梁國的秘密部隊一直在通緝他,那才是附骨之疽,煩不勝煩。
想要在這種情況下拎走王壽,隻能渾水摸魚,故他笑吟吟地說:“既然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取個代号,方便稱呼,如何?”
說罷,他指向老丈:“茶一。”
然後是壯漢:“熊二。”
婦人:“三娘。”
侏儒:“小四。”
最後,葉顧懷指了指自己:“顧五。”
茶一見狀,不由苦笑:“顧大俠,哦,不,顧五,你可真是不見外。”
葉顧懷不置可否:“我此次前來,實際上是與王壽有些私人恩怨。若能順手牽走一筆黃金,當然最好不過。”
“可你要的黃金也太多——”
“五成。”葉顧懷慢條斯理地開價,“現在,我要五成了。”
三娘柳眉倒豎,一個“你”還沒吼出來,茶一已沉聲道:“這種時候,别再叽叽歪歪,顧五的實力在我等之上,五成黃金确實不多!”
小四冷哼一聲,熊二和三娘也十分不滿,到底沒有發作。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就算答應,葉顧懷也未必會真心實意幫他們,就像他們也不信葉顧懷一樣。但不答應,葉顧懷想要添亂卻輕而易舉。
别的不說,隻要吼一句“有刺客”,幾百米外的館驿肯定能聽到,王家立刻會派人過來探查情況。而他們用來僞裝的身份都是行商、黔首甚至奴隸,王家人根本就不需要講理,隻需要把他們全殺了就行。
難道有誰會爲了區區百來個庶民的死,去控告一位德高望重的九卿嗎?哪怕真有愣頭青去告,這案子也沒人敢接。
認清事實後,三人也就不再多嘴,由茶一細細交代他們的詳細計劃:
車隊一路行至館驿,人困馬乏,需要修整。他們已經在館驿的夥夫之中混入自己人,不會在飯菜中下毒,而是在洗澡的熱水裏放入一種迷藥。
這種迷藥無色無味,見效相對比較慢,但擴散在洗澡水裏,與人體大面積接觸,會令人慢慢産生昏睡感,比較不容易被察覺。
有資格享受熱水澡待遇的,全都是些大人物,比如王家的子孫,又或者揚威镖局、茅陽劍派的高手們。
當然,茶一也不認爲這麽粗劣的計劃就能起到效果,主要是爲了降低高手們的戰鬥力,讓他們的警惕沒有正常情況下那麽強,反應也比平常慢幾拍。
等到半夜,就算負責守夜的人都一個勁打瞌睡,想要睡覺時。他們就會秘密吹入一種強力迷香,讓所有人都昏過去。僥幸有沒中招的,全部殺了。然後,一部分人負責将外面放置的貨物轉移,另一部分人則潛入館驿,奪取珍貴财物。倘若有高手警覺,想要反抗,也全都殺了。
這計劃聽上去還行,卻不盡不實,葉顧懷随便就能挑點刺出來。
比如,迷香這種東西,他也不是沒玩過,在封閉空間的作用還行,放到戶外就很一言難盡了。但王家的财物有很大一部分是放在馬廄旁的庫房,專門有衛士看守、巡邏的,又不是上風口,你吹個迷香讓所有人暈給我看看?
他知道茶一肯定沒說實話,也不認爲人家會把全盤計劃交代清楚——這四人又不是一撥的,自家的暗中籌謀,合作的人都未必知道,何況他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來者呢?
隻不過,該問的問題還是要問,道理也很簡單。作爲一個老江湖,對這種無本買賣,了解得越清楚,就越不容易出緻命錯誤。隻要是個惜命的人,那就必定會問,不問,就證明你另有圖謀。
葉顧懷在中州混了這麽多年,最清楚這些老江湖喜歡用自己的思維去揣度别人,故他想了想,抛出第一個問題:“你怎麽保證,下在水中的迷香能讓他們中招?”
茶一也想到了這一點,驕傲地說:“如果一個隊伍,在荒郊野外長途跋涉了十餘天,好容易到了一座城鎮。敞開肚皮吃喝,結果鬧了肚子,好幾天都渾身無力。爲了趕時間,勉強上路,卻也被折磨得不輕,明明兩天就能走的路,硬生生走了五六天,終于到了一個可以修整的館驿,該是什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