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上,路德維希一如既往地繼承了他在實戰練習中的風格,詭谲的身影、出乎意料的行動,與隊友們逐漸默契的配合讓他慢慢從“鲨群中的異類”變成了“藏在鲨群中的殺手”[注1]。
四場比賽,雖然他每次的上場時間都不長,也僅僅是替補受傷的隊友。但也正是他這種突兀的出場、完全超出常規的打法,在短時間内能完全打亂對手的節奏,爲已經習慣了他的“鲨魚小子”隊友們赢得喘息的時間,更好地調整狀态。
随着這位“萬能替補”一擊遊走球,将“藍矛”的找球手砸下掃帚——鲨魚們,殺進了半決賽。
當一個人的眼神完全亮起來的時候,是十分地引人注目的,而路德維希本來就有一雙不同尋常的漂亮眼睛。
那金色的眼睛裏溢滿着前所未有的光彩,男孩揚起他的下巴,右手将擊球棍搭在肩上,用左手指着觀衆席。帶着自信、甚至是有些傲慢的笑容,這一次面對他的則是鋪天蓋地的掌聲和歡呼,以及隊友們略有些粗魯卻親昵的擁抱。
不僅僅是“他們”接納了他,更是他接納了“他們”——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僅僅爲自己而戰的“刺客”了。
球場上、演習場上,随着西爾維娅記憶中那一次次跟小斯古雷特短暫的交集,這個男孩的不再是那個隐藏在暗中的“影子”,模樣愈發的鮮活了起來,充滿着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張揚得如同初夏早晨的陽光。
也越發地,接近金斯萊所認識的,現.在.的路德維希了。
場景再一次地變幻,沒有絲毫意外,還是在德姆斯特朗的校園裏,一眼就能看見那高高的魁地奇球杆。
而這一次并不是比賽,隻是一個稍微悠閑的午後,看台還沒在場地魔法的作用下升成高台,上面三兩聚集着不同班級的學生們。臨近半決賽的氣氛并不算緊張,但是由于是北方的冬季,短暫的白晝和冰冷的寒風讓學生們能夠在戶外活動的時間非常少,幾個球隊的球員們不得不紮堆進行訓練。
西爾維娅正在球場外跟她的好友聊天,談論的正是球場内的還沒開始練習的球員們,當然就包括那群“鲨魚小子”們。
金斯萊一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在球場裏的小家夥——路德維希,在一群大塊頭球員中間,小個子反而更顯眼。克魯姆似乎并不在附近,而路德維希正在跟幾個“黑金”的學生說着話,其中就有大大咧咧的尤裏·斯科特,還有兩個是“維列斯之尾”的隊員。
不知道他這次會替補哪個位置——金斯萊甚至這樣想。正所謂沒有人能夠抵抗魁地奇的魅力,仿佛還沉浸在球賽的氛圍中,他還在期待着路德維希的表現。
然而,鄧布利多卻知道,接下來“即将”發生什麽。金斯萊沒有意識到,是逐漸延長的白晝讓這些原本争分奪秒訓練的球員們變得松快了起來,才會有時間聚在一起聊天——“這”已經是二月下旬了。
小斯古雷特曾經在采訪中表示,他十分惋惜,沒能在決賽見證“鲨魚小子”的登頂。
不過,此時鄧布利多什麽也沒說,隻是注視着記憶中的那個男孩,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借助西爾維娅·穆勒的眼睛,去“重溫”這一天。
——沒有球賽,卻精彩而震撼的一刻。
“你們瞧着吧!”男孩這樣說着,故意帶着點北部地區口音。他丢開了掃帚,走到了球場的正中央。
先前在他附近的幾個大男孩哄叫了起來,招呼着其他還在球場上的同學們快到看台上,似乎在期待着一場好戲。
熙熙攘攘地,少年少女們交頭接耳。有人因好奇而急切地問,有人在哄笑着回答。也不知是誰帶頭敲起了長杖,沒有手杖的也跟着節奏拍手。原先以爲這是在東歐一種較爲正式、莊重的助威方式,金斯萊現在已經知道這不過是學生們一種調動氣氛的小方法,在德姆斯特朗的決鬥練習中或是魁地奇賽場上很常見。
“他要嘗試一本古書上的召喚術!用他自己創造的魔法陣!”在紛紛攘攘的環境裏,尤裏·斯科特大笑着跟看台上的夥伴們解釋着,“五個金蹦兒,我賭他不成功!”他學着好友謝爾蓋的口音這樣說話,四周一片大笑聲,有人也開始押注。
“是哪個召喚術?”一個坐在稍高階梯位置的女孩探身問道,她穿着跟斯科特一樣的長袍,也是古魔文與古煉金術特長班的學生。
“他說是《暗語長錄》的殘卷,誰知道真假。”接話的是那個綽号叫“伊萬三次方”的俄羅斯男孩,跟路德維希關系還不錯。不過這一次,他可沒站在路德維希這邊:“五個加隆,”五枚被抛起的金币落回在他的手上,握進掌中,翻手一指尤裏·斯科特,他勾起一抹笑,“跟尤裏。”周圍又是一陣大笑。
西爾維娅跟她的夥伴們一樣,都好奇地注視着場上的那個男孩。
随着最後一個“無關人員”被他的好友們半開玩笑似的拖離了球場,偌大的魁地奇球場,隻留下小斯古雷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場地的正中央。他右手握着魔杖,放松垂着手。頭低着,似乎正全神貫注地盯着自己的腳尖,充耳不聞看台上的笑鬧聲。掃帚已經交由尤裏·斯科特帶去了看台,腳邊躺在地上的是他自己的書包。
球場上空有特别的魔法,使冬季的降雪不會落下來,所以地上隻有一層薄薄的細沙,沒有積雪也沒有植被。此時,他腳邊的書包忽然緩緩地騰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和一個小瓶子從敞開的口上飄了出來。微風由男孩站着的位置旋轉着,向四面八方刮去,将沙地上亂糟糟的腳印和細碎的雜物刮卷去,留下平整的沙地。
非魔杖指定向施咒!難度僅次于無杖施咒,遠超過了s的要求。金斯萊正這樣想着,就見小路德維希擡起左手,輕輕擺了一下,像是在揮退身後的人,那懸空的書包就悠悠地飛向了一側的魁地奇門柱。離柱子一掌的位置堪堪停住,“撲”的一聲落在了地上,揚起了一小片塵土。緊接着左手收回,像是一個甩手,又像是一個潑灑的動作。而随着這個動作,懸空的小瓶子倒下,其中深紅色的液體傾斜而出,流動着,仿佛變成了一條在空中漂浮的細細的絲帶,環繞在路德維希身邊。
那是黑龍血!
金斯萊終于意識到了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故,猛然轉首望向鄧布利多。但老校長卻沒有給他任何眼神,也沒有解釋什麽。
“絲帶”分裂成了兩圈,一上一下交錯着向兩邊飄散開越來越細。此時,男孩手心轉而向上,擡起,動作間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優雅、自然。而随着路德維希左手的這個動作,他終于擡起了頭,揚起下巴,既不是那驕傲的笑,也不是面無表情。這恰到好處的微笑,帶着一種罕見的、超出他年齡和外貌的成熟和鎮定。金色的眼瞳向上望去,并不是盯着看台,仿佛是透過了“血絲帶”看向空中什麽無形的存在。他這個動作,就像是騎士在向樹彎上的精靈公主邀舞一般,斯文而優雅。
轉過身,腳尖在沙地上劃過一個弧形,留下輕輕的痕迹,一縷“紅線”飄落下來,浮在上面沿着一定的軌迹擴散開來。換過重心,然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卻是沒有留下任何腳印,應該是已經施展了輕身咒。這一次劃過的則是半個三角,尖角對着原本的弧線,由那端延伸過來的黑龍血再次布滿了新的軌迹。
這大概就是鄧布利多所說的對魔法的精準操控能力,金斯萊啞然,用訝異的眼神看着那個男孩的動作。這可不像是在繪制魔法陣,更像是——
“仿佛舞蹈一般!”這是馬琳娜的那個“瘋瘋癫癫”的女伴,她用一種陶醉語氣說道,“我真的愛死小路德畫魔法陣時的樣子了!”
沒有人接她的話,她又自顧自地感慨着:“看呐!那優雅的姿态!等他施展起召喚術的時候又顯得多麽的強大!啊!幾乎能追上我們的‘夢中騎士王’康奈爾了!”馬琳娜一臉無奈地任由她拽着自己的手左搖右甩,西爾維娅見此嘴角微微勾起。
“你說的是上周那個把他自己送進校醫院的召喚術嗎?”插話的是約瑟芬·奧爾森,作爲“鲨魚小子”的守門員,他跟路德維希關系還不錯,此時話語裏調侃的成分更多一些,“那場面确實是有夠精彩的,就是結果令人不太滿意。”四周哄笑一片,女孩翻了一個特别大的白眼,奧爾森卻是跟正捂着嘴笑着回頭的西爾維娅對上了眼神,故作無辜地聳了聳肩。
“哦!來吧!先生們!還有漂亮的女士們!”尤裏·斯科特忽然從後面探身翻過椅背,坐到了前排的座位上,回頭将胳膊肘搭在椅背上,舉起右手,“賭一賭咱們的小路德維希今天要用幾分鍾把自己送進校醫院!”又是一片的哄笑,可比剛才還要熱鬧上幾分。
此時,或許是他們所說的這個決鬥練習中的意外太讓人印象深刻,在場的學生都知道小斯古雷特将要施展的不是什麽課本上“适合未成年巫師學習”的魔法,所以隻是離得遠遠地看着。可沒有任何人意識到,接下來的這場意外遠比上一次,要危險得多。
沒有人能想象到。
時間不算長,在集中精神的控制下,路德維希精準地完成了他的魔法陣。隻可惜隔得較遠,看台上可看不清他究竟勾勒出了什麽樣的咒文和框架。隻能從那一開始就分離開各自蔓延的龍血“絲帶”猜測,這至少是一個兩層嵌套的魔法陣。
長呼了一口氣,路德維希閉着眼睛,雙手向上托起。
帶着特殊韻律的音節從他口中吐露出,這不像是咒語,更像是贊頌着什麽的詩歌。他仿佛在祈求着什麽,呼喚着什麽,虔誠地。
龍血燃燒了起來,從裏到外逐漸點亮了那個魔法陣,魔力在内圈先循環了起來。
“這是——!”金斯萊微微有些驚訝,“巴伐利亞語[注2]?”他懂得德語,但這“詩歌”更像是南部的方言。
“不是,是西門塔爾山谷[注3]的古咒語,用于呼靈和祭祀。混合了阿勒曼尼語[注4]和法蘭克普羅旺斯語[注5]。你知道的,五百年來瑞士人對異端的迫害尤爲嚴重,這種古語已經幾乎失傳了。”[注6]
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逐層燃燒起來的魔法陣,金斯萊不禁咋舌。
鄧布利多接着道:“真正重要的,并不是這喚靈的咒語,而是他起首的第一句——‘惟願吾神蘇醒,惟願吾神降威于世’的意思。”與他所解釋的内容相反,鄧布利多的語氣中竟還帶着有一絲的輕快,“這不是《暗語長錄》,而是《亡靈譜錄》殘卷的前篇,幽冥啓兆。”
“您讀過?”更加驚訝地,金斯萊脫口問出,這名字一聽是某種黑巫術宗教,甚至很可能跟那些邪惡的亡靈法師有關。但轉而他又想到,像鄧布利多這樣睿智的巫師,這世上幾乎不可能有他完全沒聽說過的魔法。
“是啊。曾經見識過一次。”老巫師的眼裏除了笑意,帶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外層的魔法陣也被點亮了,然而随着附着于龍血上的魔力燃燒,最亮的光路到達了外圈的界限後卻沒有像正常的嵌套陣一樣回流或者閃現至内圈,而是逐漸消隐了。
仿佛是沿着看不見的線路,延伸到了地下。
“唔......”一個坐在一群棕袍學生中的黑袍男孩咕哝了一句,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水晶墜,配合手上的戒指做了一個簡單的蔔筮,“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這樣說着,神色中透出一絲茫然,厚底眼鏡後淡色的眼睛仿佛隔着一層霧氣。他雖然穿着的是黑袍,但衣襟上卻别着一枚镂刻着聖杯的圓扣,這在“黑金”的學生中挺多見的飾物。金斯萊在尤裏、謝爾蓋等人身上見過同樣的圓扣,上面是寶劍的雕紋,似乎也屬于什麽學生團體。
男孩聲音不大,但近旁聽到的朋友們都靜下來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們不但沒有絲毫的懷疑,反而有些緊張,連帶着周邊的說笑的聲音、交談的聲音也逐漸消下去了。西爾維娅也将目光從場上小斯古雷特身上移到了這個比她稍大點的黑袍男孩身上。
“怎麽了?”前排一個不明就裏的“毒|藥”回頭問道。
“伊裏奇感知到了什麽。”他身後的“黑金”回答,也回頭去看坐得稍高的黑袍男孩。
“呃、路德維希不會把自己獻祭掉吧。”這是一個跟路德維希關系還可以的“鮮血”男孩,略有些擔心。畢竟這小子上次用奇奇怪怪的召喚術可是把自己的魔力給抽空了,在醫務室裏躺了兩天。
“應該不是......”他的夥伴看了一眼伊裏奇,這位正在開放靈感占蔔的男孩剛才就在魁地奇場裏,如果感知到了危險,應該一早就出手阻止了,“剛才還有人起哄讓他占蔔之後好下注呢。”
“雷日科瓦?”金斯萊認出了男孩戒指上的符文,那是誕生過不少著名預言家的東歐巫師家族。
“伊裏奇·謝普斯。”倒是鄧布利多道出了這個男孩的名姓,“他母親來自雷日科瓦家族。”
靈媒家族謝普斯!金斯萊有些驚訝,這個家族裏哪怕是無法使用魔法的啞炮,也有着強大的通靈能力。而眼前這位小謝普斯,顯然在父母雙方血緣的饋贈下成爲了一位天生靈感強大的小巫師。
“不太好......”男孩嘀咕着,皺着眉頭,五指張開,正對着場上專心施術的小斯古雷特,似乎在感應着,“但不是他。”這樣說着又收回了手,搓了搓指尖。他轉了轉手上的戒指,再次伸出手,這回是在感應着看台上的學生們,忽地對前排一個女孩道:“吉娜,你最好往旁邊挪一個位置。”
叫吉娜的女孩面帶驚訝,但馬上起身照做了。她身邊的女伴原也想跟着起身,卻在看見伊裏奇的手勢後又老實坐回位置上。兩個原本正在親昵地講話的女孩子隻好隔着空座位面面相觑。
謝普斯沒有說話,前方的幾排似乎沒有問題,他皺着眉頭,單膝跪在座位上,半站起身,一點點轉身,依舊擡着手,感知着四周。他隔壁那個穿着棕袍的夥伴,神情緊張地低下頭,避免阻礙了謝普斯的手臂。
“有危險?路德要召喚個遊走球給我們一人一拳嗎?”約瑟芬·奧爾森大笑着調侃道,作爲守門員,他可沒覺得有什麽好怕的。然而,擡眼卻見謝普斯的手掌正對着自己,臉上笑容不由得微微一僵。
“血。”謝普斯的眉頭更深了一點,“我看見血。”但他似乎也看不清那意味着什麽。
奧爾森朝側後方回頭看了一眼,但他跟謝普斯的直線上隻有他們倆,隻好轉回來聳了聳肩,道:“所以我該換個位置嗎?”這麽問着,一邊撐着前面的椅背,朝前跳了兩行,坐在了西爾維娅的身邊,朝女孩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當回事兒。
謝普斯依舊皺着眉,盯着奧爾森看了一會兒,才道:“不好不壞。”說完,自己也搖了搖頭。有時候預兆的靈感太過于模糊,蔔者自己也看不清其中蘊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