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着破破爛爛的尖叫棚屋依舊屹立山坡上,路德維希忍不住說道:“格瑞斯,其實我覺得我們可以先來一……”下半句話被塞在嘴裏了。
路德維希吐出嘴裏的棒棒糖忍不住笑了起來:“格瑞斯!你是在賄賂我嗎?用糖果!哈哈哈……”猛地撲向他監護人的後背,于是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就踉踉跄跄地摔進了麗莎娜女巫飾品店。
站在門邊的舒澤夫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探頭出門張望一番後挂上了停業牌子關上門,然後舉起了她的魔杖,亮紫色的魔咒如同霧氣一般從杖尖噴出了。
路德維希辨認出那是個防護咒,也就不再理會,跟在格瑞斯身後走下了地下室。斯古雷特家的少爺放松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砸向了軟乎乎的沙發,眯着眼舔着棒棒糖。這算是他現今爲止最喜歡的糖果了,甜中帶有一絲腥鹹,是蜂蜜公爵出的血腥棒棒糖。
格瑞斯深棕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了然,将櫥櫃上的點心盤子端到茶桌上,放在路德維希面前。
“奧蘭多呢?”路德維希問,然後在舒澤夫人猶如針刺一般的眼神下,乖乖把穿着靴子的腳從沙發扶手上放到了地上。
“半個小時前剛送回去。”格瑞斯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具體是怎麽“送”,路德維希大概可以猜得到,“尖叫棚屋的外圍魔法禁制被他解開了将近一半。”萊特家主點了點頭,舒澤夫人就放下兩杯飲料又上樓去了。
路德維希最近心情很不錯,也就沒再考慮找奧蘭多什麽的事情了,目送着那位胖乎乎的夫人走上樓梯,一個擡腿又把腳架到了沙發扶手上。
“叫他小心着點,别給我惹上事。”男孩頭枕着靠墊,舒舒服服地眯上眼睛,“所以那裏到底有什麽讓他這麽感興趣?”
“他說是直覺。”格瑞斯用一把銀色的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液收集在一個水晶廣口瓶裏。
路德維希閉着眼吸了吸鼻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想繼續解開那些禁制?有意思,我猜猜,用到血液……帕德瑪雙向螺紋?唔,應該沒這麽簡單……奧蘭多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幫他繼續做?”就他們倆那關系,别說幫忙了,不相互妨礙就不錯了。
格瑞斯眼角一直在注意着路德維希,輕輕念了個愈合咒,然後說道:“我以爲您會感興趣,畢竟那棟房子歸霍格沃茨所有。”
聞言,路德維希一瞬間睜開了眼睛,“咔”地咬碎了嘴裏的糖果。格瑞斯猜的沒錯,他确實很感興趣。
“嘎吱嘎吱”地将糖果嚼碎吞咽下去,路德維希端起一杯飲料抿了一口:“所以霍格沃茨要那麽個鬧鬼的房子做什麽?而且根本沒辦法從外部進入。”嘴裏的味道稍稍淡了一點,但仍殘留着那股腥甜氣息。
格瑞斯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而是看着路德維希的手,在點心盤裏挑三揀四,然後毫無意外地揀了塊小方餅。他眼神暗了暗:
“在此之前,我希望能跟您好好談一談。”
“在這裏?”路德維希金黃色的眼睛亮了起來,左手把餅幹塞進嘴裏,右手上不知何時抽出來的魔杖在他手裏打了個轉。
但格瑞斯卻拉開了一張椅子,坐在了路德維希的正對面:“隻是字面意思。我需要跟你好好談一談,路德維希。”
不是路德維希少爺,也不是少爺,而是,路德維希。
多久沒有聽見格瑞斯這麽稱呼他了,路德維希眯着眼睛坐直了身子:“當然。”他咀嚼着餅幹,含糊地應着,沒太注意餅幹餡料本身的味道。
“不管是格林德沃大人指派的,還是斯古雷特老爺準許的,作爲你的代理監護人,我想,我至少是有權利向你提出一些忠告吧,路德維希?”格瑞斯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麽,“爲了你身體和精神上的健康成長。”
路德維希“咕”地一聲把嘴裏的餅幹咽了下去,動了動腿,稍微坐正了些,舔着牙齒點了點頭。
當初他跑去紐蒙迦德抱怨格瑞斯死闆得就像個教禮儀課的老修女的時候,他導師是這麽說的:“總得有人能在你發瘋的時候把你拉回來,不是?”于是萊特家主就成了斯古雷特少爺的代理監護人,僅僅兩周又把某個在老對手面前嚣張了不到半個月的小鬼壓了一頭。
這倒是件好事兒,至少是對于某個把“花兒說的就是真理,花兒沒說的,就可以随心所欲”當做信條的心智并不算成熟的小鬼來說,有個負責的、冷靜的、實力上不會被壓制的監護人在日常生活中時刻緊盯着他,确實對他的身心健康十分有益。
當然,路德維希向來是不領這個情的,而格瑞斯也是知道的。
“你這四個半月的變化非常大,”格瑞斯說着,但路德維希不以爲然地揚了揚眉毛,“你在生長發育。”
“嗤”路德維希忽地笑出聲,從沙發上竄了起來,揚着下巴俯瞰着椅子上的紅發青年,“那是當然的!我會長到你這麽高,或許還會比你高,格瑞斯。”他讨厭别人提他以前的身高,特别從格瑞斯嘴裏說出來。
确實,在十三歲以前,路德維希看起來總像是個八九歲的男孩。連他的導師都不敢肯定“血親引導性魔力暴動”會不會影響到小孩日後的生長發育,甚至懷疑路德維希是不是再也長不高了。要知道,兩年前剛入學的時候,他個頭才到格瑞斯的胳膊肘。
“是的,身高确實證明了你正在成長。”格瑞斯沒有給這個正撩起袖子準備用肱二頭肌證明自己正在變成男人的小鬼繼續說話的機會,“但是我想說的并不隻是你身體上的發育,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放下手臂,對上了格瑞斯那深棕色的眼睛,一咧嘴,笑了起來:“情緒性魔力不穩,你擔心的是這個?”
“雖然不是所有人在青春期都會經曆情緒性波動導緻的魔力不穩,但是你最近的情緒……”沒等格瑞斯說完,路德維希已經大笑着仰面倒回到沙發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不可能的,格瑞斯。”路德維希從沙發上坐起來,撐着下巴看着格瑞斯,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情緒性魔力不穩是成長性魔力增幅的副産物,就是赫爾從冥界跑來親你一口我也不可能在二十歲以前碰上第二個魔力倍增了,格瑞斯。”
“我知道的……”
“八歲,燒了我的第一根魔杖,然後去死神面前逛了一圈。”路德維希“啪”地躺了回去,枕着沙發扶手望着自己逐漸細長的手指,語氣十分肯定,“等下次增長,就算是臭老頭子也不會是我的對手了。”與其說是自傲,更不如說是狂妄。
“是的,我明白。”格瑞斯揉了揉額角,不再給路德維希插嘴的機會,“确實從理論上來說,五歲魔力穩定到八歲時暴動性魔力增長後,你在青春期是不會再遇見成長性魔力增幅了,但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你擔心什麽,我親愛的格雷?”路德維希翻了個身,手肘抵着扶手,撐着頭歪着臉朝比他大了六歲的代理監護人,不以爲意。
“我确實沒有從你身上發現魔力不穩或者魔力增長的迹象,但是你一直以來的情緒變化十分不穩定。”格瑞斯頓了頓,看着一臉無所謂的路德維希,“而且你開始變得嗜血了,路德維希,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嗜血?”路德維希有些訝然地挑了挑眉毛,聳了聳肩,“或許有點,可我一向對血腥味很敏感。”
“我知道。但這不一樣。”
格瑞斯還清楚地記得兩年前在維京戰船酒吧,某個隔着三張桌子的小鬼吸吸鼻子就聞出來他好友的雞尾酒裏放了嬰兒血,但這跟在豬頭酒吧裏對一杯肝髒血水研磨液感興趣的表現不同敏感和上瘾一般地嗜血有着本質上的差異。
“實驗後用剩的新鮮血漿你是怎麽處理的?”
“當然是”路德維希卡殼了,臉上終于多了一絲小男孩犯錯時的神色。
“喝掉。”格瑞斯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毛,垂目瞥了一眼記事本,往回翻了兩頁,“以前我沒注意,但我敢肯定,四月以前你肯定還沒有這個習慣。”
“不浪費。”路德維希嘀咕着,但格瑞斯肯定聽見了。
“一開始我以爲你隻是在戰鬥中表現得嗜血,因爲你現在用切割類咒語的頻率越來越高,已經可以說是攻擊時幾乎不用其他咒語。”天天跟路德維希打架的格瑞斯對他行爲上的變化最是敏感,“但這兩周我注意到,你似乎是喜歡血的味道,”紅發青年眯了眯眼,“嗅覺上和味覺上都很喜歡。”
路德維希默不作聲,微微坐直了一點,但格瑞斯不确定這小子是否在反思。
“養成一個習慣是很簡單。”格瑞斯将桌上的點心盤朝路德維希推近了一點,“開學以來,索利做得烤餅幹隻有兩種形狀,色澤上沒有區别,但圓的是實心的,而方的裹着辛甘草醬。”而路德維希不喜歡甘草的味道,嫌那味道辣舌頭。
“但這一盤裏,”格瑞斯輕輕敲了一下盤沿,“隻有一塊方形是加了血漿的,我埋在了最下面。”
金色的眼睛微微睜大,路德維希也終于意識到了,格瑞斯一直在考驗他。
餅幹的色澤上都沒有區别,隻有吃起來才會知道裏面加了辛甘草。而兩周多的時間足以讓人形成一種自然的判斷,方形代表着是加了甘草,不喜歡的人下意識裏是不會去碰的。路德維希看似是憑着直覺拿的,但事實上影響了他的判斷的是他敏銳的嗅覺即使他的嘴裏還殘留着血腥棒棒糖的味道,而房間裏最大的氣味源頭是格瑞斯手邊的那瓶沒有蓋上蓋子的鮮血,但是,他依舊從餅幹裏挑出了他更喜歡的那個。
“據我所觀察,似乎嗅到血腥味後,你會變得特别躁動,而如果有血腥味的食物時,則沒這麽明顯。如果僅僅是喜歡血腥味的食物,我倒是不會去注意,但是,”格瑞斯的眼神變得深邃了,“這似乎對你的行爲有所影響。”
見路德維希沒有說話,格瑞斯繼續說:“其實在開學前,你已經有所表現出來了。柯埃格之所以一直躲着你,大概也是因爲你當着他的面把喬納斯費格爾釘在牆上。”地下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也就沒有使用暗語的必要。
“是他先襲擊我的!”路德維希忍不住要反駁一下。
“不要轉移話題。一個沒有瞄準的繳械咒,但是你轉身就給了他一個‘阿爾斯特千荊棘’,路德維希。”當時若不是格瑞斯也在場,費格爾家的繼承人差點就成了五十六年來第一個死于失血過多的黑巫師上一個這麽死的是惹怒了自己的吸血鬼情人在睡覺時被吸幹了血。
“但是”路德維希張了張嘴。
格瑞斯沒有理他,繼續說了下去:“重點不是你用了什麽咒,而是之後意猶未盡地舔幹淨了一手的血,甚至想給柯埃格也來一下。你的嗜血行爲已經開始影響你的判斷了。”柯埃格家主是他們現階段的拉攏對象,路德維希在調查的返祖現象有線索在他手裏。若不是最後的理智阻止了他,路德維希在那一瞬間是真的想要再鋪一個“血地毯”。
“你在離開德國之後表現的更加明顯了,不管是馬爾福少爺的血還是夢魇的祝福的副作用,隻是一點點的血腥味都能讓你的暴躁持續将近一天。或許你的新朋友們不會注意到,但是索利一直在向我彙報你的不正常表現。”
路德維希臉上的所有表情一掃而空。索利是個巴不得連他上廁所都想跟進去捧上各種手紙的小精靈,而格瑞斯作爲監護人不管是家規還是法律上,都有權利從小精靈那裏得知他幹了些什麽。
“你在生長發育,路德維希!”格瑞斯用他那不知何時變成了鮮紅色的眼睛盯着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小鬼,“你那時隻有八歲,很多變化可能會延遲在你青春期才出現。你明白我在說誰,斯古雷特家的第二個‘輝煌’......”
“那是當然”路德維希拖長了音調打斷了他,揚着下巴看着格瑞斯,金色的眼睛有些冰冷,“瘋子諾亞。”
諾亞斯古雷特,這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瘋子,抛棄了自己的妻子和整個家族,每天沉浸在殺戮之中,血洗了大半個歐洲他所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家族與部落。
正如同所有的“輝煌”一樣,諾亞有着和初代家主一樣的金色眼瞳。血脈的返祖現象,在魔法界并不罕見,但在斯古雷特家族中,成爲“輝煌”的,隻有三個。
路德維希,是斯古雷特家的第三個“輝煌”。
他能理解格瑞斯的擔心,因爲前兩位“輝煌”有着天淵之别。
根據家族的記載,身爲十三賢巫中第七賢者的伊諾克,最爲流傳的事迹便是在戰場上以手杖引導泉水治愈了傷者,又讓敵對的人們在泉邊握手言和,阻止了戰争。他跟諾亞可謂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一方是被人世代傳頌的聖賢,一方卻是沒人敢提及名稱的惡魔。
“伊諾克”是不會嗜血的。嗜血是“諾亞”的表現。
事實上,會這樣想的,遠不止格瑞斯一個。對于返祖現象研究更深的格林德沃,在路德維希剛成爲“輝煌”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有所猜測。隻不過,他選擇觀望,任由路德維希自由成長,才會既放任他去接觸教會、去調查十三賢巫,又給他安排屠戮的任務。
是“瘋子”還是“聖賢”,對聖徒并沒有影響。又或者,他希望路德維希成爲一個“冷靜的瘋子”。
良久,路德維希忽然發出了一聲輕笑,但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在笑。
“這就是你一直在阻礙奧蘭多的緣故?你在擔心他對我不利?”路德維希看向格瑞斯,“不必擔心,他是不會背叛我的。”
“但他大概想讓你成爲第二個‘諾亞’。”格瑞斯眼中的赤色已然褪去。
“不,他不想。”男孩臉上終于又浮現了一點點笑意,“他隻是想成爲第二‘卡沃’而已。”那種淡淡的笑意沒有消隐,“我不會是‘諾亞’,但他要想當‘卡沃’我也不會阻止就是了。”
“我是路德維希,隻會是路德維希。”他輕聲說着,“花兒愛的路德維希。”
哪怕獲得“輝煌”的力量的代價是失去理智,他也會爲了他的花兒而存留那一絲名爲愛的清醒。他願意把自己的一切獻給她,所以路德維希斯古雷特永遠隻會是“路德維希”而不會成爲一個自認爲是怪物的瘋子“斯古雷特”。
格瑞斯幾乎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但是眼裏似乎多了一絲了然。路德維希的變化他看在眼裏,也并不像這個小鬼頭一樣樂觀地認爲血脈的覺醒不會對他造成精神上的負面影響,更何況斯古雷特家的上一個“輝煌”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嗜血者家族甚至羞于在家史上記載他抛棄家庭之後的經曆。但也沒有人能否認,在擁有金瞳之前,諾亞斯古雷特也曾是個認真負責的家主。
格瑞斯已經把他擔憂的事情說出來了,不管路德維希會去試着改變自己也好,放任自己嗜血的天性也罷,即使日後他也會變成一個跟諾亞一樣的瘋子,格瑞斯萊特也會是永遠效忠于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