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
“公爺,請你屈駕到我的書房坐一下,我有要事向你禀報。”
黃勝彥走到張麟身旁,用不高不低地聲音說道。
“好。”
張麟知道交待黃勝彥辦理的事情有結果了,便點頭同意,在後者的引領之下,一路向他的書房走去。
黃勝彥的書房不在議事廳所在的後院,而是在前院,靠近地牢的另外一個入口。而張麟自己的書房,在靈狼入侵之時,被一把大火無情地焚毀了,還沒有重建好,他要商談重要機密的事務,隻能使用别人的書房。
請張麟在他寬大的書案後面坐下後,黃勝彥從書案斜對着的一個鐵制的櫃子裏拿出一疊材料,捧着放到張麟面前的書案上,語氣平靜地說:
“公爺,這是秋霜的庫檔。”
“哦,這麽快就弄到了?”張麟表示了一些吃驚之意。
黃勝彥得意的笑了笑,然後又謙虛地說:“秋大人作爲後宮的女官,她是有庫檔的,隻不過都在内侍省。當然,光從内侍省拿庫檔,那不是咱們東廠的辦事風格。這裏的庫檔,包括内侍省的,戶部的,還有掖庭局的。”
“秋霜還有掖庭局的庫檔?”張麟皺眉問道。
“對的。”黃勝彥點頭,他心裏佩服地說,老大真會裝,誰不知道你跟秋霜關系好,你裝出一副連這一點都不知道的樣子,誰信呢。
實際上,對于這一情況,張麟真的不知曉,以前,雖然秋霜與他交往頗深,但是從來也沒有跟他提起過她的過往。看來,她對他也并非傾心交往。
上官婉兒則不同,她從小到大所有的經曆,包括在掖庭局的,甚至包括她的家族史,都曾經于不同的場合對他講述過。可見,她對他更爲信任,感情也更爲真摯。
當然,張麟并沒有期望秋霜對她給予信任和真摯感情,因爲他對她也沒有什麽太特别的感情。
這樣想來,秋霜沒有把她的全部經曆告訴自己,也屬正常。張麟理解地想道。
“這麽說,挺全面的。你辦事,真的讓我放心。”張麟含笑道。他拿起庫檔,塞進了自己的橄榄色的褙子内的貼袋裏。他沒有當着黃勝彥的面打開庫檔,這一方面是對他的辦事能力表示信任,另一方面,他不想在他的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緒,在看秋霜庫檔的時候,難保會發生情緒方面的變化,因爲秋霜陷害過上官婉兒,他心裏對她本來就有怒意,看了庫檔後恐怕容易顯露出來,讓旁人看出來不好。
畢竟,秋霜眼下是皇上最信任的女官,未經皇上的允許,查她的庫檔,這本身就不符合規制,如果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情緒,那就更加不好了。
“公爺滿意就好。”黃勝彥谄媚地笑道,他的眼神之中卻閃過一絲古怪的光芒,被張麟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心裏在想,黃勝彥對于自己爲什麽要調閱秋霜的庫檔肯定感到好奇,但是他卻不好意思開口問。
“如今秋大人是後宮女官之首,我們東廠對她的過往關心一下也是正常的。”張麟随口作了一句不鹹不淡的解釋。
“正常正常。”黃勝彥臉上堆出憨厚的笑容,他心裏卻在說,恐怕不止關心這麽簡單吧,誰都知道你與秋霜過從甚密。
離開東廠之後,張麟沒有直接回寒苑,而是在經過禦花園時,特意走到一處九曲八折地延伸到一泓貯滿清水的池塘中間的六角亭子裏,他覺得這種四面都環水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會有人偷聽或者偷看的,适合查閱絕密庫檔。
張麟讓盧駿異守在曲廊與岸邊相連接之處,自己則邁着輕快的步子,沿着曲曲折折的橋面,向位于池塘中心的六角亭走去。
他才走過了兩個彎曲的橋面,耳邊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這聲音不高,剛剛夠走到這個位置的張麟聽到,而在岸邊卻聽不到。在聽到這聲音的第一個瞬間,張麟愣住了,因爲這種語言,與神都的語言完全不一樣,他還是第一次在這兒聽到,非常的古怪。
“侃你俺帕皮裏蒙哥留嘎酒哦西哦。”
“安興。”
雖然有些古怪,不過,張麟能聽得懂,他判斷出,這是韓語,他曾經學過的。
腦子裏自動把對方談話的内容翻譯成漢話:
“務必盡快搞到名單。”
“放心。”
宮中居然有會說韓語的人,這太奇怪了。張麟定睛看向亭子裏,在亭子的另外一側的遠離他的紅色圓柱的兩邊,各露出了兩個人的側身。一個身穿藍色的花色袍衫,腦袋旁邊垂着一根麻花辮子,聽聲音這裏沒有女人,而此人卻是女人裝束,很顯然是後宮的哪位供奉,張麟凝目細看,隐隐地看到他的袍衫上繡着半隻仙鶴,因此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某位供奉。
另外一人則身穿绯色袍衫,頭戴黑色内侍帽,顯然是一個内侍,當他說話的時候,後垂的帽腳在腦後亂顫。不過,他的聲音卻不是内侍的那種公鴨嗓子,而是再正常不過的男音,可見他不是什麽内侍,必定是冒充内侍進宮的歹人。
這兩人相對而站,中間隔着半根柱子,他們的臉都被圓柱所遮擋,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不知他們是誰。他們談話太投入太專注了,所以沒有覺察到張麟的到來。
張麟站在原地,進也不好,退也不好,因爲偷聽到了别人的秘密,那不是什麽好事,倘若對方不知曉,那反而是好事,在需要的時候可以以暴露秘密而要脅他人,可是自己所在之處,四面不靠,極其明顯,無法躲藏起來,不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會被談話方所發覺。
而一旦被發覺偷聽到别人的秘密談話,這就不好了。張麟并不懼怕對方,隻是想,既然自己聽到對方在策劃如此大的陰謀,那就不能不管,必須要進行跟蹤和調查。如果現在就暴露出自己的動機,那麽,就收不到什麽好的效果。
反正他已聽到核心的機密,多聽無益,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裝着沒有聽到的樣子。
“咳”張麟幹脆不進也不退,幹咳一聲,裝出一副全身貫注地觀賞水中的遊魚的神态,眼睛盯着水面,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自言自語道,“鲦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在亭中密議的兩個人,聽到驟然而來的聲音,分别從紅色圓柱的兩邊轉過頭來,目光如電看向曲橋之上,在第一瞬間便看到了從欄杆裏面俯身到外面觀魚的張麟,他半個人都伸到了橋面之外,姿勢有些危險,有随時向池塘裏墜落之虞。
這兩人面露詫異和驚慌之色,互相交換了一個擔心和安慰的眼神。
那意思是:
“天啊,我們的秘密被人聽到了!”“放心,他聽不懂我們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