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定思痛之後,上官婉兒把内心的滔天仇恨暫時抛到一邊,因爲,她知道,哪怕她在地牢中罵上三天三夜,把秋霜的十八輩祖宗都問候一遍,她也改變不了她被關于地牢的事實。
既然改變不了身在地牢的事實,她覺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将這漫漫黑夜妥善打發,使自己不要瘋掉,不要沉淪。
她每天都按時起來,按時卧眠,她會把自己梳洗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之後,她就開始以指爲筆,以水爲墨,以地爲紙,按照自己的記憶,把三墳五典以及各種典章律令全部書寫一遍。這樣,既是打發寂寞無聊的漫長時間,又是重新對于古代的經典進行研讀。書寫了幾個時辰之後,她會伸展胳膊,練一段時間的功。
可以說,她的時間安排得相當有規律。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使自己不要變成瘋婆子。雖然被打入地宮,出去的希望極其渺茫,但是她心裏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總有一日,她會離開這裏。
正當上官婉兒聚精會神地于地上書寫文字時,從地牢入口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她停下了書寫的動作,扭頭看向牢房門口。
透過鐵栅欄的空隙,她看到,在牢房的外面,出現了一位身穿绯紅色圓領袍衫的俏麗女官,正是她切齒痛恨的秋霜。
秋霜邁着輕穩的步子,走近牢房的鐵門,隔着鐵栅欄,用得意洋洋的目光看向上官婉兒,在看到上官婉兒如此淡定如此自如的時候,秋霜心裏暗自吃驚。本來,她以爲,她會看到一位瘋婆子,她就是來看瘋婆子的笑話的。
見到心裏最大的仇人,上官婉兒并沒有表現得像潑婦罵街一樣,對于秋霜大罵一通,而是用極其平靜的語氣問道:“你來幹什麽?”
見到上官婉兒竟然表現的如此平靜,秋霜心裏很是驚訝,不過她覺得前者這是故作鎮定,是在她面前表演,因此哈哈一笑,毫不忌諱地說道:
“上官婉兒,我之來這裏看你,是要告訴你,你之所以會被關在這裏,永世不得翻身,都是我幹的。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你做了你想做的,我爲什麽要恨你呢。”
上官婉兒語氣波瀾不驚,好像秋霜所說的是别人的事,跟她毫無關系似的。
裝吧,你就裝吧。你就是出不了地宮,要是能出來,恐怕就将我生吞活剝的心都有。秋霜心裏冷笑。
“取代你在後宮的位置隻是我所做的第一步。你不是喜歡張麟嗎,我還要取代你在張麟心裏的位置。他遲早是我的。你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
在被關于地牢的上官婉兒面前,秋霜毫無顧忌,想到什麽說什麽,其目的是激怒對方,讓她不要這樣淡定。被關在地宮,還這樣淡定,讓她讨厭,讓她憎恨。
聽了秋霜的恬不知恥的話,上官婉兒心裏的氣憤越來越濃,不過她強忍着沒有發作,因爲她知道,她被關在地宮,出不去,怎麽發作都是沒有用的,隻是徒然加深自己的傷心,增加秋霜的輕視而已。
她站了起來,慢慢走近牢房的鐵門,聲音因壓抑着怒氣而略微顫抖:“秋霜,我自問沒有對你怎麽樣,你爲什麽這樣恨我,這樣殘酷地對付我?”
“是的,你沒有對我怎麽樣,但是你處處擋在我前頭。在掖庭局你表現得才華橫溢,把我壓得暗淡無光。到了皇上面前,你又是如此,處處出風頭,處處壓制我。我自問沒有什麽地方不如你,我聰敏好學,刻苦努力,卻始終被你壓在頭上。而你呢,多次行刺皇上,都被皇上原諒了,照樣當你的後宮内史,照樣獲得皇上的信重!老天憑什麽如此眷顧你!我不服氣!因此,我發誓取代你的位置,擁有你擁有過的一切。”
秋霜終于敞開了自己的心聲,在上官婉兒面前暢所欲言,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慨,最後有些歇斯底裏,用手拍打鐵門,好像被鐵門關着的人是她自己。
秋霜與上官婉兒年齡相仿,都是在掖庭局長大的,因嫉妒而生怨恨,而這怨恨積累了十幾年,變成了強烈的仇恨。
上官婉兒聽了,總算全明白了。
她很冤枉,可是,事到如今,在被嫉妒和怨恨扭曲了心的秋霜面前,說什麽都沒有用。
她無語,淚流,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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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麟被打入寒宮的日子裏,秋霜曾經很想去寒苑探望他一下,就如當時去蘭苑一樣,但是她的心裏卻始終躇躊猶豫,害怕見到他時暴露了自己心裏的秘密,所以一直想去卻不敢去。
這次奉了皇上的旨意去寒苑,她心裏既雀躍又踟蹰,有些忐忑不安。
回到皇宮後,她拐道去了尚工局,帶了一點吃食補品,然後走走停停,到了寒苑門口,又猶豫徘徊半晌,最後她深吸一口氣,邁步進入了苑内。
寒苑。
休息了一個晚上後,張麟的身體恢複了一點,不過腿腳上有酸痛,但他還是咬牙堅持。
又負重奔跑了數十圈之後,他的體能似乎得到某種增長。
帶着厚重的鐵甲,他助跑幾步後,能夠跳上三尺多高的台階,去掉鐵甲,則能夠跳上六尺高的台子。
這種進步的确讓盧駿異刮目相看。
但是張麟并不滿足于此。他需要的是原地拔高一丈,而不是通過奔跑起躍的助力。
“這需要練氣!”盧駿異說,“氣運于頂,腳下如綿!能做到這一點,可草上飛,水上漂。”
“那就快教我練氣!”張麟憧憬那樣的境界,有些迫不及待了!
盧駿異有些無語,覺得張麟太性急了,語重心長地勸慰道:“練功需要過程,不可一蹴而就。一般要負重奔跑三個月,真正地做到頭重腳輕,然後再進入到練氣的階段,到那個時候,你整個身體的經脈就比較适宜練氣,氣也容易被提舉到頭頂。現在練氣,就算練死你,也無法把氣提到頭頂。”
聽了這話,張麟也就沒再叫嚷着練氣,而是堅持練習負重奔跑,繞着盧駿異所規劃的路線,跑了一圈又一圈。
就在這時,秋霜帶着幾名侍女迎面走來,一眼看到張麟身穿厚重的鐵甲在玩命的奔跑。
“你這是幹做什麽?”秋霜吃驚地問道。
“沒什麽。鬧着玩。”張麟面無表情地說。
“有這麽玩的嗎,你看看你累成什麽樣子了,人都似乎老了一點。我看你這是在折磨自己吧。”秋霜痛惜地說道。
“你來這兒幹什麽?”張麟擡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氣喘籲籲地問道。他心裏忽然之間對于她産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讨厭和疏遠之感,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聞悉後者取代了上官婉兒的後宮女官之首位置或許是原因之一吧,後者所說的上官婉兒是蛇靈奸細的判斷得到驗證或許是原因之二。
“我帶了一些吃食給你,補補身子。”
秋霜親切溫柔地笑道,擡手示意跟在她身後的幾名宮女,将提着的幾個食籃放下,裏面裝了各色糕點和精美的食物。
“多謝了!”張麟語氣平靜無波,對這些東西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步态沉重地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将身上的鐵甲取下,放在桌面上,以掩飾他對秋霜的冷淡。
見張麟的态度僵硬,多了一種陌生感,秋霜的心裏一突,猛然生起一種愧疚感。她覺得張麟現在的處境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本來她還想說幾句諸如“我早就告訴過你,她是鴿信的收信者,你怎麽沒有留意呢”之類的話,見了張麟的冷淡表情,便把這種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