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
朝會分爲四種:平日小朝,節慶朝會,歲首大朝會,大慶典。
平日小朝在兩儀殿舉行,因爲兩儀殿離後宮最近,這是爲了皇上的方便而定下的規矩。
節慶朝會則在麟德殿,在朝區幾個大殿中間位置。歲首大朝會以及有外使朝見則在太極殿舉行。
大慶典包括皇上登基、誕辰、立後、立儲等事由,一般在明堂舉行,就是那座被薛懷義焚毀的明堂。
平日小朝也就五六十人,幾乎都是朝廷重臣,節慶朝會則有上千人,朝廷七品以上官員,加上神都的州府官員。一年一度的歲首大朝會,以及大慶典,則幾乎囊括了全國的官員,以及外國的使臣。
今日乃是節慶朝會——端陽大朝。
天還沒有亮,神都的街道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夜色之中。
馬蹄聲,車辚聲,走路聲,說話聲,不絕于耳,從縱橫交錯的各條大街小巷之中傳來,打破了拂曉前的甯靜。
雖然參加端陽大朝的大臣僅有千人,但是爲此進行忙活的則多達數萬人。
地位高的大臣出行之時,都是前呼後擁,地位低的,也有一乘小轎代步和一個跟班伴随。有資格參加朝會的,誰都不會太寒酸。
李昭德的出行,更是扈從衆多,浩浩蕩蕩,可以壓斷大街。
所有的王公大臣聚集于麟德殿,按照品秩和官職的大小,在大殿裏面,文武各分三列站立,到了大殿外面則分成數十列,将殿前廣場幾乎排的密密匝匝,無一空隙之地。
官員的服色分成紫色、深绯、淺绯、深綠、淺綠、深青、淺青,使得整個麟德殿以及殿前廣場成了顔色的海洋,仿佛一位具有天縱之才的大畫家拿着如椽大筆,蘸上不同的顔料,在地上塗抹了一道道的橫杠。與橫杠不同的是,這些顔色會移動,會發出聲音,具有活力,具有生命力。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端陽朝會,不知等下會發生什麽樣的大事件?我好期待哦~”
“聽說前些日子皇上病危,移駕太平府,期間發生了許多不好的事情。今天應該會進行總結,那些犯錯的人,很有可能會受到懲處。”
“魏王意圖搶班奪位,結果被一個後宮供奉挺身而出,抽去了很多血,至今卧病不起,不過這也是好事,他可以不用受到懲處。”
“你知道這位供奉是誰嗎,告訴你,他叫張麟,當時還是薊縣男,現在已經晉封罡烈侯。”
“不知道今天這位罡烈侯會不會上朝,我倒是想一睹他的風采。”
“應該不會,後宮不能幹正的,這是祖訓。”
“據殿内的朋友傳出來的消息,龍椅前側增加了一張黃金交椅,卻不知道是給誰坐的。”
“黃金交椅?顯而易見,應該是給李閣老坐的。聽說,前幾日李閣老曾提出要總領朝綱,專裁朝政。這次應該如願以償了。”
“那時因爲皇上病危,無法控制局勢,才有此提議。現在皇上已經康複,怎麽可能會把大政交給旁人?想都不要想?”
“那龍椅前側的黃金交椅,又是給誰坐的呢?”
“誰知道呢。”
“等朝會開始之後,就會揭曉撒。”
在等待的過程之中,人們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纭,說什麽的都有。因爲都在小範圍的交談,便無所忌諱。
這時,李昭德出現了,身穿銀青色的袍服,頭頂黑色幞頭帽,腰系金玉帶,面帶淡淡的微笑,在衆人灼熱目光的注視之下,踏着鋪在廣場中間的紅色地毯,昂首挺腰,龍行虎步,向麟德殿大門方向大步行去。
本來李昭德的身材屬于比較雄壯的類型,由于被抽去過多的血液,饒是他擺出一副頂天立地的氣勢,但是依然難掩其虛弱之體質,讓人看了有些心酸,同時對于将李閣老弄成這幅慘烈樣子的罪魁禍首張麟的印象驟然減分。
“閣老早!”
“閣老好!”
地毯兩邊的官員紛紛或恭敬或親切或同情地打招呼,李昭德則回以微笑或者點頭或者揮手,步伐并未停止,保持着向來的速度一路前行,登上殿前台階,跨入了大殿之門。
進入大殿之後,在邁步前行的時候,李昭德遊動銳利的眼睛在大殿兩側密集的人群之中掃視一圈,立即将殿内所有人收入眼簾。
皇嗣李旦,廬陵王李顯,梁王武三思,位在前列,連太平公主都在場。
這是太平公主首次參加朝會,看來經過太平府事變之後,皇上對于太平公主更爲信任更爲倚重了,有讓她參與朝事的趨勢了。不過這算不了什麽!朝事有多種,重要程度各不相同。太平公主也就主辦了一個女子科考而已,這事一點都不重要。李昭德從來沒有把太平公主當作對手。
武承嗣不在殿内,因爲被禁足,不得出府,自然無法參加朝會;除非有皇上的特旨,很顯然,皇上并沒有給武承嗣下這樣的特旨。
武承嗣的缺席,對于李昭德來說,則是一件大好事,尤其對于他即将在朝會上提出的議題的通過,具有極其明顯的好處。
武家另外幾位王爺都在,不過沒有按王爺的級别站位,而是按照他們所兼任的朝廷職位排班,位置或前或後,或左或右。除魏王和梁王之外,其他武家王爺,都入不了李昭德的法眼,沒有資格做他的對手。
夜玉和狄光遠也在大殿之内,位置還頗爲前列。東廠高層參加大朝會符合慣例。
雖然如此,李昭德還是皺了皺眉,因爲近期的幾場交鋒,都是在東廠與他的手下之間或明或暗展開的,他預感到今天的朝争會很精彩,皇上應該有所準備。不過那又怎樣?他準備得更充分,且他具有極其主動的優勢。
李昭德高高地擡起下巴,昂首闊步走到文官之第二排,與張柬之等朝中閣老并列站在一起。他所站的位置并不在最前列因爲現場有幾個重要的王爺,但是,毫無疑問,他是現場之中除皇上外最重要的人,或者說是最有權勢的人。
光是大殿之内,就有将近三分之人是他的親信,而大殿外面,他的人則更多。從某種程度上,他可以做到一倡百和,一呼千應。
今天他拟定了幾個重要議題,準備當庭提出,有如許之多親信的支持,他相信,皇上哪怕不樂意,也不得不照準。
這幾個議題照準之後,他的威信必然更高。想到這裏,他腰闆一挺,眼神睥睨,傲然挺立,等待皇上的到來,便可按計劃提出自己的議題,震驚全場。
忽然,李昭德的目光被大殿内的一張黃金交椅所吸引。這是獨立于龍椅之外的另一張椅子,體量比龍椅略小,椅背以及扶手上雕刻着鳳頭,應該叫鳳椅。
看到這鳳椅,李昭德覺得似曾相識,他眯着眼睛盯着鳳椅,用力想了想,便想出來了,這鳳椅曾經是武則天當天後時所坐過的。在她當太後及稱帝後,便專坐龍椅,這鳳椅便棄置不用了。
現在這鳳椅被從庫房裏搬了出來,擦拭得金光閃閃,擺在大殿中之極其顯眼的位置,如同一張燦爛笑臉,俯視殿内群臣。
這鳳椅爲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要是鳳椅擺在龍椅之側,那就是皇後的位置,可武朝也沒有皇後啊。
沒有擺在龍椅之側,而是擺在第一層與第二層禦階之間的一處平台上,顯然這鳳椅與有沒有皇後沒有半毛關系。那擺在這裏又是什麽意思呢?
李昭德想不明白,不免扭頭看向旁邊的張柬之,眼睛中帶着詢問之意。
“此乃半銮之位。”張柬之臉色嚴肅,聲音低低地答道。
半銮之位?
李昭德聽了,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撞着了,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