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眼前這形勢,不容杜景再端架子了,他頗爲從容地冷哼了一聲,那位捕頭立即會意,彎腰伸手,把垂挂遮擋着轎門的藍色半透明的轎簾掀了開來。
從轎子裏伸出一隻黑色的高頭靴,随後探出一頂黑色的幞頭烏紗帽,接着,杜景貓着腰從轎子裏鑽了出來,在轎子前面擡手整理了一下并沒有戴歪的烏紗帽,以及略微有些皺折的袖子和衣服,而後昂首挺肚,氣宇軒昂地向前邁了兩三步,目光掃視着漸漸走近的夜玉等人,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用威嚴十足的聲音,明知故問道:
“來者何人,在此口出狂言?”
“我乃東廠提督夜玉,你又是何人,在此橫加阻擾?”
夜玉來到離杜景一丈之外站定,目光睥睨地看向杜景,她早就知道對方是洛州刺史,這一點狄光遠早有提醒,不過她還是擺出一副從未見聞過的樣子,傲氣十足地冷聲問道。
夜玉的出現和走近立即吸引了大部分洛州衙役的好奇或癡呆的目光。
在當時的環境下,除了皇上身邊有幾個女官,其他地方就沒有女官。這些衙役或者捕頭,雖然生長在神都,也經常打皇宮周邊經過,但是從來沒有機會見到女官,更沒有機會見到如此高貴而又美麗的女官。今天有這機會,能不好好把握嗎?一個個像不要錢似的,盯着夜玉猛看起來。
杜景處于刺史高位,接觸過許多女官,因此見怪不怪,在他眼裏,夜玉不是什麽美麗女官,而是一位難纏的東廠提督,是一位侵犯了他的威嚴的對手,他的目的是要将對方震懾住,服從刺史的鈞令,乖乖地把人馬從秋山街撤出。他一手捋着颌下胡須,幹咳一聲,淡淡開口,振振有詞道:
“本官是洛州刺史杜景。你既然身爲東廠提督,應該知曉朝廷的律法和規矩。洛州是我刺史治下。不經洛州刺史之令,擅自封街搜房。夜提督,你不覺得你做的越界了嗎!”
作爲朝廷首州,洛州刺史官品爲從三品,與尚書同品,且杜景是李昭德的門生和重要親信,所以他對于東廠提督一點不懼。
“洛州在你這刺史治下不錯!可你就是如此疏忽怠慢地治理洛州的嗎?!”夜玉冷聲質問道,她的面容有些煞白,這一方面因爲紮在她身上的箭頭還沒有取下,箭傷時時刻刻牽痛她的神經,另一方面則是爲張麟的失蹤而憂心牽挂所緻。經曆過洞穴獨處之後,于不知不覺之間,張麟成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夜提督,此話怎講?本州恪盡職守,公正廉明,兢兢業業地治理洛州!洛州不說達到夜不閉戶的境界,但是也相差無幾!”杜景手撚颌下胡須,慢條斯理道,語氣之中帶着帶着對夜玉越俎代庖過問州府之事的不滿,也帶着滿滿地自豪和自矜。
夜玉冷笑連連:“好一個夜不閉戶!大白天的東廠同知在你的治下失蹤,這就是你口中的夜不閉戶嗎?”
“東廠同知失蹤是你東廠的事,與我洛州何幹?”杜景搖頭晃腦,若無其事地說道。“洛州如許之大,天天都有可能有人失蹤,要是失蹤一個人,就封街搜房,那洛州就不用開城門了!”
“看來你久不上朝,不知道朝中的大事!我東廠同知乃罡烈侯!要是今天找不到罡烈侯,你這個刺史也就做到頭了!”夜玉冷嘲熱諷道。
“罡烈侯是何許人也,他的失蹤竟然牽涉到本州的職位?夜提督未免過甚其詞了吧!”杜景擡手撩了烏紗帽的幞頭腳,皮笑肉不笑道,他心裏說,你想空言恫吓本官,你以爲本官是吓大的?!
“你不用知道罡烈侯是誰,你隻要知道,今天找不到人,明天你就不是刺史了!就這麽簡單!”夜玉聲音淡淡地說道,好像在說一件非常輕飄飄的事情,可越是這樣,反而讓本來并不相信的杜景的心裏起了狐疑。
隻是在秋山街上失蹤了一個人而已,又跟他沒有關系,他的刺史就甭做了,這是什麽人,何以如此重要?哪怕失蹤了一個王爺,好像也沒有這麽嚴重吧。杜景雖然不怎麽相信,但是夜玉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又讓他心裏猛然起了疑窦,越想越不踏實。
“速去打探罡烈侯是誰,速報我知。”杜景扭頭低聲吩咐捕頭。洛州雖然同在神都,但是不用天天去上朝,因此對于朝中和宮中的大事知道的很不及時。他聽到過張麟的名字,甚至知道他的封号薊縣男,卻不知道他已經晉升罡烈侯。這也要怪張麟的官位變動太過頻繁。
沒過過久,那捕頭神色驚慌地回來了,在杜景耳邊耳語了幾句。杜景聽了,神色大變,額頭冒汗,背上虛汗縱生。
“夜提督,剛才本官多有冒犯,你們封街就封街吧!如果需要本官手下的衙役,盡管開口,本官無不配合。”杜景一邊擡手揩拭額頭上的汗,一邊陪笑道,可謂前倨後恭,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算你識相!”夜玉冷哼了一聲,随即大聲吩咐道:“光遠,由你率領所有洛州衙役進行嚴格的封街,不能放一個嫌疑人員離開!其他東廠所有廠衛随我進入街區,進行掘地三尺的搜索!”
在被封鎖的街區之中,離秋山街直線距離不足二百步的地方,有一座破敗的背街小廟。
這廟就是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黃色牆上有一大段油漆剝落,露出裏面的青磚,兩扇木門也是破敗不堪,廟裏所供奉的城隍泥塑身上髒兮兮黑乎乎,看起來年久失修,香火斷了不少時間。
在小廟正堂的側邊,有一個房間,靠牆砌着一個簡陋的炕床,炕床上鋪着柴草,柴草上躺着一個人,雙目緊閉,動也不動。
他不是别人,正是夜玉率領東廠五百廠衛在掘地三尺如火如荼尋找的罡烈侯張麟。
在炕床邊上站着一個小個子青年,一隻手捏着下巴,在炕邊煩躁地走來走去,此人就是在秋山街上與張麟搭讪遭拒的自稱穿山鼠肖河者。
“你這個大熊,得了富貴,卻把兄弟忘在腦後,太勢利了,真不是東西!既然你不講義氣,我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肖河嘴裏嘀嘀咕咕,罵罵咧咧,然後伸手從門口的水桶裏拿起葫蘆瓢,舀了一瓢冷水,潑在躺在炕上昏睡的張麟白淨的臉上。
“呼~”被冷水澆頭,張麟打了一個冷戰,頭一陣亂晃,蘇醒了過來,抹去眼邊的水,睜眼四顧,發現這兒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前站着一個陌生的人,定睛一看,卻認識,此人不就是在街頭上與自己搭讪的小混混嗎?
“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張麟皺眉問道,語氣之中帶着不滿甚至隐隐有一股火氣。
他腦子裏回想起在這小混混街頭與自己搭讪的情景,自己說不認識他,後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醒來後卻出現在這破敗的房子裏。他确信,自己被眼前這小混混劫持了,便下意識地伸手掏七星神棒,不過馬上想起七星神棒已經沒有什麽威力了,便把手擱在袖箭的按鈕之上,一旦發覺情形不妙,好随時發射袖箭,制服眼前這個狡詐的歹徒。
“你不認識這裏?看來你真的是做了貴人,便把過去一切都抛諸腦後了?或者你想要與過去的卑劣的自己進行決裂,所以才故意裝出一副不認識的樣子?”肖河搖頭歎氣道,語氣之中充滿了一種被人抛棄的悲哀,以及對張麟的濃濃的鄙視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