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麟的禀報,武則天擡眼望着頂棚,考慮了好半晌。肖清芳是她的寵臣愛将,不說是萬分信任,也夠得上千般信用。在乍聽到肖清芳是意圖颠覆朝廷的蛇靈之蛇首時,她難以相信。
但是張麟言之鑿鑿,讓她不能不相信。再說内衛如此重要,不能有任何閃失,因此她最終選擇了甯願信其有也不能疑其無的态度。因爲人心隔肚皮,武承嗣應該是她最信賴的人吧,在她昏迷之際,後者不思報恩,反而意圖篡位!對于肖清芳的信任自然沒有達到對武家人的信任程度,她暗中有什麽異常企圖,也不是沒有可能。
武則天從頂棚收回視線,看向武常,用十分威嚴肅然的口氣說道“武常,你與薊縣男一道去檢查死者陳十和兇犯惠中身上的紋身,倘若他們身上真有蛇形紋身,便再去内衛檢查肖清芳。倘若她身上确實有蛇形紋身,當場将她擒拿!”
“倘若沒有呢?”武常笑着問道,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張麟一眼,其實他的言下之意是,妄言造謠的張麟該如何處置?
這一眼把張麟看得魂都差點飛掉了,武常這什麽意思啊,莫非他真的是蛇靈同夥?
“那就傳朕旨意,遷肖清芳爲禦正。”武則天想了想,緩緩開口。
“是,陛下。”武常很幹脆地答應,沒有再說什麽。
聽了武則天的話,張麟心裏輕松了許多,自己這一次算得上冒死進言,明着與蛇靈幹架,後果難測,現在看來就算肖清芳身上沒有蛇形刺青,她也當不成内衛大閣領了,那也算是大功一件。作爲一個心懷大志的蛇首,被皇上無端檢查身體,旋即被調離根深蒂固的内衛,遷任一個無辜輕重的衙門,她肯定能猜測到蛇靈的行迹暴露,很有可能一走了之。
要是肖清芳走了,肯定會帶走蛇靈成員,那樣的話,自己的處境就是平和多了。
至于武常,張麟隻能強迫自己相信他不是蛇靈奸細。
“将這腰牌拿去。”武則天向武常擡了擡手。
“是。”武常非常恭順地上前一步,走到榻邊,從武則天手裏接過那枚刻着“虺”字的蛇靈腰牌。
“薊縣男,咱們走吧。”武常臉上挂着難以琢磨的笑意,向張麟打了一個招呼,然後轉身向寝殿外緩緩走去。
張麟并沒有馬上離開,爲了自身的安全,他鬥膽向皇上強調“皇上,蛇靈成員一個個心狠手辣,身懷絕技,就如奸細惠中,在十數名禦前侍衛的圍捕之中,都能進出自如,将羽林郎将擒拿挾持,可見一斑。我們此去查看他們的身體,極有可能驚動蛇靈,使得他們兇形暴露,铤而走險,所以必須慎重行事,早做萬全之策,免得行差踏錯,爲他們占了先機。”
“何爲萬全之策?”武則天蹙眉問道。
“一,皇上身邊必須加強護衛,防備蛇靈狗急跳牆,對皇上行不軌之事。二,武公公也需要多帶人手,免得遭到他們的突襲,蛇靈善于使暗器,常能做出殺人于無形的事情。”
本來武則天對于蛇靈是否存在于宮中持半信半疑态度,因爲所有這一切都是張麟的一面之詞,除了那塊“虺”字腰牌,沒有任何更顯明的證據,現在聽後者反複強調蛇靈的狠辣和兇猛,她心裏開始偏向于相信了,當即沉聲向武常下旨道
“武常,進宮之後,你帶禦前侍衛夜玉,羽林衛中郎将狄光遠同去,倘若有人抗旨,就地格殺。”
“是。”武常笑着答應,心裏卻在嘀咕,薊縣男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是一個意思,你自己心裏害怕!
狄光遠?
聽到這個名字,張麟覺得很耳熟,思索半晌,想起來了,狄光遠應該是狄仁傑的兒子。
“起駕還宮,薊縣男與朕同辇回宮。”武則天這句話說的平平淡淡,卻讓所有人惑然驚詫。
與皇上同乘一辇,後宮之中,除了二張和薛懷義,便沒有人享受過這種榮耀,以前二張及薛懷義之與皇上同辇,不過是在皇宮大内巡遊,從來沒有馳行到皇宮外面。也就是說,在神都的大街上,和皇上同過辇巡過街的,以前隻有先帝,而現在則是張麟,這種恩寵,超出常規,不合綱常。
如果有禦史大夫在這裏,一定會泣血勸谏,可是太平府哪來的禦史!
這些個太監宮女以及侍衛,誰會對皇上跟誰同辇之事指手劃腳,除非他們活膩了!
他們隻是據此在心裏進行判斷,皇上對于張麟的寵愛,已經到了跟二張平等甚至略有超出的地步。看來張麟很快就要離開蘭苑,回到萃陽宮了。
在幾名宮女的攙扶之下,武則天出了密室,來到外面,一眼看到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死屍和流淌得到處都是的血迹,觸目驚心,這是武承嗣謀逆的罪證,也是太平府遭受慘無人道的殺戮之現場,太平公主自然不會在武則天看到之前将之進行打掃清除。
見到這一慘烈景象,武則天臉色發黑,眼中噴火,簡直氣炸了肺。
之前,聽夜玉禀報,說龍武衛在太平府大開殺戒,她雖然氣憤,雖然惱怒,但隻是氣憤和惱怒而已,沒有到極緻,而現在,親眼目睹殺戮現場,她的怒火越來越烈,顯然已經攀升到極緻,臉色極其難看。
不要說這裏是公主府,是除她之外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地方,現在竟然遭受如此慘烈之殺戮,哪怕她在皇宮聽到發生這樣的事件,她也會龍顔大怒,嚴懲肇事者!
更何況她的銮駕停靠公主府,那麽公主府就成了行宮,那更應該是無人敢于觸碰之禁地,而恰恰因爲她的銮駕移臨太平府,反而使得太平府遭罹厄難和殺戮!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糟糕感覺,作爲一個至尊皇帝,怎麽受得了!
“武承嗣受君重恩,不思盡忠,背君負恩,深失朕望。。罰在府中思過,無朕旨意,不得離開王府半步!”
武則天雖然惱怒至極,可是對于武承嗣之罪行的措辭卻有些避重就輕,懲罰也相當的輕淡,可謂雷聲大雨點小,究其原因,因爲後者是她的娘家侄子,又是她曾經暗中定下的第一儲位候選人,且與她血液相合,血緣至親,她當然不會做自剪臂膀之蠢事,那樣一來,親者痛而仇者快。但是,在她心裏,從此刻起,已經把武承嗣從第一儲位候選人下降至最末一位,之所以沒有從候選人名單中完全排除,還是因爲後者與她血液相合。按照驗血的結果,她的子侄之中,跟她血液相合的隻有三人,隻有三人!
以前沒有驗過血,所有的親近子侄都有資格進入儲位候選人之名單,而驗過血之後,在武則天的潛意識中,隻有血液相合者,才是最佳的儲位候選人。雖然武承嗣犯了逆天之罪,可就因爲血液相合,武則天沒有對他的罪行進行深究和嚴懲。
可以說,張麟弄虛作假所造出的武承嗣與皇上血液相合一事,既把後者搞得半死不活,又在最後關頭幫了後者一把,這是張麟君始料未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