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東北方位,贊陽宮。
贊陽宮的規模不會比控鶴監小,奢華的程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在風格上與控鶴監迥異。
控鶴監的裝飾,比如鶴壁,比如鶴羽坐墊,都給人一種正面歡快的感覺;而贊陽宮的裝飾物,則盡是一些佛像僧物,一進門便是一尊一丈多高的彌勒佛坐像,兩邊各屹立着一尊猙獰怒目的金剛,氣氛顯得壓抑,陰郁,沉悶。
在正殿的北面牆壁上,也雕刻着一副巨大的彌勒佛圖案,殿壁前面,擺着一張黃金交椅,交椅上鋪着一件紅色的袈裟,紅色袈裟上斜躺着一位年齡三十出頭,身穿白色僧衣,長相極其俊朗,但頭上光秃秃的,然頭頂并無九眼戒疤,可見不是真正的和尚。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用怅然若失的目光望着門外的天空。
此人叫薛懷義,是武則天的第一個面首,因爲當時武則天還沒有登基稱帝,爲了避人眼目,方便出入宮禁,故此削發爲僧,實際上是一個假和尚。做慣了假和尚,最後弄得跟真的似的,所用之物都是僧侶用具,所操之言不外乎貧僧灑家。
武則天登基後,薛懷義被封爲右衛大将軍(挂名),鄂國公,然因爲他之前存在苟合行爲,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沒有當成”男皇後”,心情難免有些不甘和落寞。
在薛懷義的下手左右兩側的客位之上,各坐着一人。
“大兄,這麽隆重的盛典,咱哥幾個不去參加,真的好嗎?”坐在右手客位之人忍不住開口說道。他身穿紫色的袍衫,頭戴幞頭烏紗帽,裝束和普通官員無異,年齡近四十,此人叫沈南缪,醫術高明,曾是武則天的禦醫,因爲長相頗有英偉之氣,得到武則天的青睐,于診病治疾時暗通款曲,被納爲面首,平日居住于宜陽宮。
沈南缪說話時,在兩儀殿廣場上舉行的盛典剛剛開始。
“這樣的盛典,有什麽好參加的?你想去看二張的臉色?”坐于沈南缪對面之人冷笑道。他頭戴逍遙巾,身穿繡着太極圖案的道袍,年齡三十四五歲,長相也屬上乘,但是臉上浮現着陰郁之色,此人名叫汪之問,詩文寫的極佳,又通陰陽之術,本來詩名遠揚,名氣不會低于王楊盧駱,卻想一步登天,竟然混充法師應召進宮爲懼怕鬼怪的武則天驅鬼,結果驅到龍塌上,成了武則天的第三個面首,被封爲護國法師,居于純陽宮。
沈南缪和汪之問都是武則天稱帝之前私自苟合的面首,爵位都不低,但就是存在一個問題名不正言不順,無法得到朝臣的認可,所以過的都不怎麽舒暢,跟控鶴監那些名正言順的供奉比起來,名聲差遠了。
雖然同爲武則天的面首,薛沈汪三人的裝束打扮以及稱呼都跟控鶴監那班供奉迥然不同。原來是什麽樣的裝束,現在還是什麽樣的裝束,沒有穿僞娘裝,也沒有塗抹得花枝招展,且他們不稱郎,而是稱兄大兄,二兄,三兄。。。
薛懷義從門外收回目光,分别看了汪之問和沈南缪一眼,語氣波瀾不驚道“是灑家不去參加,灑家并沒有讓你們不去。你們要去,趕早,還來得及。“
“大兄,我們當然和你同進退,你不去,我們去了還有什麽意思?我隻是擔心宅家不高興。”沈南缪趕緊欠身解釋。
“二兄,你就别惦記着什麽狗皮盛典了。我們去也好,不去也好,宅家可能都不會怎麽在乎,有了二張,她還會記念咱們的好?。。。”汪之問喟然一歎,語氣幹澀地說道,他最近一次被皇上臨幸還是兩個月前的事情,心裏也是窩着一團火。
“打住,咱們不讨論那婆娘行不行?!”薛懷義擡手向兩人一擺,顯得頗爲不耐煩,說話一點顧忌都沒有。
那婆娘?汪之問與沈南缪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異之色。雖說在給宅家侍寝時,大家都光秃秃毫無忌諱,喊她什麽都可以,可當衆這麽說,那還是犯大忌的!不過他們心裏很清楚,皇上已經有三個月沒來贊陽宮了,薛懷義光火是難免的。
以前,薛懷義在武則天面前的地位最重要,可謂是出同辇,食同器,卧同榻,夜不虛夕,可是随着歲月的推移,他的年紀大了,精神體力大不如以前,就算以前再兇猛,也經不起如此的折騰,難免在侍寝時不趁武則天的心意,恩寵自然跟着衰減,不過那些虛頭巴腦的名頭還在,他還是挂名的右衛大将軍,還是鄂國公。可沒有了皇上的臨幸,這虛名花頭有個狗屁用!
“灑家去瞧瞧四兄,你們請便,想去巴結那婆娘趁早,還趕得上。”薛懷義從袈裟座椅上站了起來,他的身量并不高,身材壯實之中略顯肥胖,而且還有小肚腩,雖然稱不上大腹便便,但也相差無幾了。
四兄就是被狄仁傑閹掉的薛敖曹,長相沒得說,可臉色蒼白,精神萎頓,此刻正在贊陽宮一間密室虔誠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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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奇瑰麗的應天門,即皇宮南門,也就是張麟上次闖門未遂并與鸾台納言張柬之發生沖突的地方。
在張麟登上舞台的同一時刻,一名身穿青色盔甲的驿卒,年齡大概二十出頭,皮膚黝黑,騎着一匹快馬,從皇宮外面的朱雀大街,急速馳來,馬蹄滾滾,激起一路煙塵,如同一條灰色怒龍,頃刻之間,馳近應天門外。
“大膽,到了皇宮還不下馬?!”守衛皇宮的幾名禁衛,将手上長戟擡起,交叉于驿卒的馬前,攔住了後者的去路。
“甘涼道六百裏加急!”驿卒翻身下馬,手拿一面紅色令牌晃了晃,意欲跑步進宮,在平常,隻要出示這塊令牌,就可直入皇宮。
“皇上正在兩儀殿招待突厥使團,沒有時間看你的塘報!”一名身材魁梧,身穿棕色甲胄的将軍從皇宮裏面大步走出,臉色嚴肅地說道。
如果張麟身在此處,一定能認出,這位将軍就是那日出現在此地針對他的虎将軍。
“啊,突厥使團?”那名驿卒聽了,臉上露出大吃一驚的神色,眼睛眨了好幾下,向虎将軍晃了晃手中令牌,急聲說道,“我要上達給皇上的塘報就是關于突厥使團在沙漠。。。”
“聽起來此事幹系重大。”虎将軍擡手打斷驿卒的話,咧開大嘴,露出一口平闆牙,陰側恻一笑,“本将倒是可以給你特事特辦。你跟我來,我這就帶你去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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