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人口預估隻有原來的三成不到,大批的田地被荒廢,也不知道有多少的無主之地,滿地都是無人認領的屍骨。
而中原地方,土地雖然在複耕,但是地方上被流賊禍亂隻需要幾年,想要恢複卻是個長久之功。
很快山西巡撫練國事、五省總督堵胤錫等人發現,即便是将這些土地賣給歸回原籍的百姓,發下耕牛、種籽和農具,想要複耕恢複産量依舊困難。
首先還是一成不變,民間的困頓問題,僅靠朝廷微薄的支持和供給,百姓們存活依舊困難。
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想法,使得那些歸籍百姓中有不少人又将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土地,賣給地主,自己去當佃農。
很多人看不懂,朝廷已經免稅面賦,這些土地是你們的名字,當了佃農,那可就又是地主家的了。
後來消息傳到京師,崇祯恍然大悟,自己還是太理想化了。
雖然殲滅賦稅,還發下種籽、耕牛、農具等,但家家戶戶百姓的種地和開銷花費,畢竟不能全由朝廷報銷。
因此出現很大一部分剛剛回家百姓,手裏拿着種籽、農具,看着名下土地,卻毫無辦法的情況。
崇祯皇帝曾想當然的以爲,隻要自己減免賦稅,把東西準備齊全,地方上就會慢慢恢複。
現在看來,這根本不可能。
按堵胤錫的條陳上所說,百姓們自己無力複耕,還是會被迫選擇到地主家當佃農。
這就成了一個死循環,朝廷把地主家的田拿回來,分給百姓,百姓無法獨自負擔種田費用,又還了回去,這可不行。
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地方上很快就又會出現大批蟻附般的豪紳地主,時久必亂。
其實也是低估了流寇在地方上的破壞力,眼下很多剛剛收複的地方,甚至一度成了明初山河凋敝的窘境。
朝廷也到處用錢,以現在财政狀況,根本不可能将全國百姓複耕費用大包大攬過來。
堵胤錫和練國事的條陳一到京師,很快掀起軒然大波。
内閣首輔蔣德站出來,說這實在并非山陝個例,而是近幾年來的常态。
禮部尚書黃錦和都察院左佥都禦史李邦華也各拿實例來說,更讓朝中争議紛紛。
崇祯十九年諸王之亂後,各王府放出了無數無主之地,全都被朝廷分給百姓。
當時看來,這是收攏民心,一石二鳥的仁政。
到現在,這些荒地已經有接近四成左右,又回流到了各處地主豪紳手中,而且還都是百姓求着他們收下的。
崇祯皇帝對土地問題向來非常重視,連兩日三次廷議全都商量此事,最終決定下一個新政策“官辦田莊”。
已回到地主手中的土地,廠衛會負責去徹查,視佃農生活狀況決定是否由朝廷收回,餘下那些全國各地的無主荒地,一次性全都歸入朝廷名下。
那些仍在百姓名下土地,朝廷不予收回,但會将百姓按地段分配到當地的官辦田莊,統一管理。
這道旨意發下後,全國的土地分配逐漸停止,各處開始風風火火的修建田莊。
流民歸籍重新入冊後,第一件事不再是分配土地,而變成了按地段分入田莊。
他們的土地辦法還是一樣,隻是換成由朝廷管理的田莊統一調配,而全國各地的田莊都由京師派遣官員運營。
田莊,是時代應運而生将取代衛所軍戶制度的先行産物,雖然朝廷開銷短時間看會與日俱增,但獲利無窮。
這無疑是釋放出來一個信号,朝廷對民間土地問題一直都十分重視,以後田莊将逐漸成爲主流。
天下間的有識之士都能看出風向的微微變化,這種官辦田莊的确是現階段處理各處糜爛的最好辦法。
當這些田莊達到數量足以覆蓋全國的地步,衛所的徹底廢除,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除了田莊制度以外,對一些特殊地段的土地,朝廷卻允許那些豪紳地主購買兼并。
地方上的田地多是荒地,買下來無論日後賣給田莊還是百姓,肯定都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
朝廷對世家大族們可以兼并的土地嚴格把控,但卻不完全杜絕,甚至對一些底層現象睜隻眼閉隻眼。
這就是崇祯皇帝在一系列改革政策之中,對這些大族豪門表現出的善意了。
呈現出這個态度之後,想必天下間還在觀風使舵的人,肯定會相應的做出抉擇。
天下熙熙,皆爲利往,有這麽大的利益當前,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怎麽選。
是螳臂當車,全家盡滅,還是順應時代,付出一些代價以後,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利益?
這道選擇題似乎很簡單。
對崇祯來說,這個決定一下,大部分人都應該知道怎麽選,水到渠成罷了。
就算有那腦筋不靈光真不長眼的,那滅了也就滅了,不過是一聲令下或舉手之間的事情。
現如今的大明可不再是五年前的大明,論軍隊實力,還沒有誰能讓崇祯忌憚三分的,更别提這些地方上的臭蟲,擡腳就踩死了。
......
在原本的曆史上,大西皇帝張獻忠在四川節節勝利,就連秦良玉都抵擋不住,真是聲勢浩大。
那些有實力的士紳,地方上的地主都知道在朝代更替的時候要看風向,下準注。
下錯了,就是跟着李自成那些人如今粉身碎骨的下場,下對了,就是朝廷體系内的榮華富貴。
但張獻忠在四川的時候,所作所爲和李自成如出一轍。
在他的帶領下,西軍就如李自成放棄西安那樣,毫不猶豫的選擇焚毀成都,席卷城内資财退到川南,意圖頑抗。
這等于向還在猶豫的那些人發去了一個明顯的訊号,也等于宣布了所謂大西政權的性質。
西軍的本質,依舊是十惡不赦的‘賊’。
正在大西和朝廷之間猶豫轉向的人,由此見到張獻忠絕無可能對他們這些士紳有任何好感。
天下士人們看到張獻忠以府宅堂皇爲由殿殺嚴錫命,更對此深惡痛絕,人人喊罵。
大順是怎麽在一年之内就被朝廷反攻所滅,就是因爲他們抛棄了所有其餘階層,不肯改變,一直孤軍奮戰。
張獻忠撤退以後,原本在四川的良好局勢一下子變得不穩定。
在他撤往川南途中,在新陝督樊一蘅定策下,明軍數路開始進軍。
半月之内,成都附近一大片仍在大西名下的城鎮紛紛易換旗幟,歸回大明朝廷,就連一場像樣的戰鬥都沒有發生。
人心的猝然瓦解,昭示着大西政權的窮途末路,也将快要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