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來,順軍一直是在回避朝廷的軍隊,當然,他們回避的是那些官軍主力。
像是牟文绶的山東軍,周經武的神武軍,堵胤錫的君子營和西北大營,還有高傑、白廣恩的宣大軍,禁軍等等。
這些兵馬經過各種戰鬥洗禮,再加上崇祯皇帝的軍改,戰鬥力早已今非昔比。
雖然順軍在甲申年以後,面對中原官軍大部分還能獲得勝利,可一旦要是見到這樣的官軍主力,不免就要開始潰敗。
這種情況也是讓順軍的将領心中有恐懼和擔心,多年下來,朝廷的實力發展到這樣的地步,衆人都覺得要變天了。
隻要是在順軍時間稍長的軍将,大概都知道順軍之中對這些官軍主力的傳聞。
許多資格老的老營們曾經繪聲繪色的講過,固關、太原城下的那些戰鬥,如今官軍就和當初他們揭竿而起時一樣,打起仗來沒有怕死的。
就算是必死之人,也要抱着一些順軍兵卒同歸于盡,這樣的軍魂一旦是磨煉出來,就足以讓其它軍隊爲之膽寒失色。
可現在的順軍,就如曆史上的太平軍一樣,在多年鏖戰下來,開始不可避免的腐化。
原本作戰悍勇的那些老卒,變得和原本官軍中畏戰、怕死卻貪功的老兵油子們一樣,作戰基本都是隻會最後上去收割人頭和清點戰場。
即便是上去了,那也要時刻看着戰場形勢,一旦不利于己方,他們就要立即退出戰場,根本不會做什麽反撲。
換另外一個角度說,如今官軍逐漸變得強大,而順軍則慢慢被自己擊敗,心中對官兵有了不可磨滅的一個陰影。
這些老營也是各有各的打算,根本沒有爲大順死戰的心思。
就算是李自成在西安定下撤入湖廣的戰略以前,順軍上下對戰局的估計,也還是嚴重不足。
無論官軍這麽多年來,變化如何顯著,他們的戰術卻依舊停留在面對賀人龍、左良玉那些軍閥時。
要說順軍的變化,更多是體現在外觀層面上。
如今很多人雖然表面上都在說天命在我大順,必定能在湖廣再次打開局面,東山再起,可每個人心中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李自成帶着全部主力陷在陝西,連日下來,衆人倒沒有最開始的義憤填膺了。
相反,他們如今表現讓高一功很是寒心。
就比如那手下八千兵馬的許定國,若是想要戰,肯定是全副戎裝的來到這裏議事。
然而眼下他不過穿着順軍中的日常服飾,眼神飄忽不定,根本看不出任何戰心,對他的想法,高一功倒也猜到了一二。
除許定國對朝廷大軍逼近沒什麽過激反應以外,餘的田英、張泰兩位将軍,各也是非同尋常的‘鎮靜’。
上面坐着的高一功看他們神态各異,心中也感慨不已。
說起來這人心本就不凝聚,怕是還沒開始攻打興都的時候,就已經有人要暗中投靠官軍了。
其實就算是李自成,又何嘗不是想退入湖廣之後,利用此處沒有大勢力占據的局面再來博一次呢?
隻不過他太過自負,被官軍在商洛之中圍死了而已。
......
興都的戰鬥,進行得異常順利。
城内官軍就像往日縱橫中原時遇到的那樣,根本毫無抵抗,甚至在順軍攻城沒多久,守城的千總就打開城門屈膝投降了。
不過在這裏遇到的官軍,很多都還沒來得及接受朝廷軍改,并不是在身後将他們打散的那支主力。
打赢這樣的戰鬥,高一功沒覺得有多高興,卻是整日在城中最大的官邸悶悶不樂。
這場戰鬥雖然赢了,但這并不是因爲順軍戰鬥力而赢的,是因爲守城明軍壓根就沒想打。
攻城的時候,本定下是由許定國、田英、張泰三營按照人數多寡來商定各出多少人馬。
可就是這麽一件小事,三人卻起了内讧。
許定國人數最多,本該他至少出動半數四千人馬去作爲主力攻城。
可這樣一做,許營的人馬自然損失将會最爲慘重,許定國自然不願意,但他卻沒有直說。
直說出來可能引起衆怒,怎麽辦呢,他找到部下人數第二多的田英,兩人一齊擠兌張泰。
張泰是泥腿子出身,本身是在底層活不下去快餓死才造反,所以此時這四營,也就隻有他還算有些戰心。
相比之下,原明廷投降過來的許定國和張英,這些日常有往來,聯合擠兌他人,估計早就想要投靠朝廷了。
爲免在城下鬧出分裂,高一功也是在深夜找到張泰,他們兩人出各自部下攻城。
很快,拿下原興都城,現安陸府城的順軍接到最新消息,說是山東軍、西北大營的幾支官軍主力已經進入湖廣。
這個時候,在西安駐守的神武軍也已經得到來自後方支援,開始向西進軍,對這裏呈現出合圍之勢。
高一功召集四營及各部頭領在城内商定戰策,這次衆人的表現,卻比前些日在城外時更爲冷漠。
許定國和田英這次直接坐到一起,張泰和上面的高一功也常有眼色來往,餘的順軍将領,各面面相觑,實則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等許定國說出了投降的打算之後,大廳之中鴉雀無聲,高一功猛然間攥緊了拳頭。
不過既然敢說出來,許定國和田英自然就是早有準備。
他們的部下占據如今城内順軍半數,幾個心腹都在廳外偷瞄,密切主意廳内一舉一動。
實際上,兩人也早對高一功和張泰暗中來往有所注意,來議事前,各在外面少不得布置了幾百精銳,關鍵時候随時都可以沖進來。
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高一功松開拳頭,站起來說道:
“攻這興都城的時候,老營和張營出力最多,特别是張兄弟部下,都是沖在最前面。”
“如今這個事,我想他最有發言權。”
張泰聞言,斜倪了一眼正在坐回去的高一功,卻也沒多說什麽閑話,站起來道:
“本來攻城是爲了讓官軍自亂,現在官軍沒有自亂,我們倒開始自亂了,既然軍需已經到手,還是繼續向南。”
“我看,要與張獻忠會合以後,才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