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劉宗周的意見是,責令工部将除四川、廣東、廣西、雲南、貴州、陝西六省以外的匠戶們重新編訂入冊。
這項工作異常繁瑣,想要将隐藏在民間的匠戶挖出來而達到不“擾民”,這就需要一些實質性的福利。
衆所周知,有明一代的匠籍制度就和軍戶制度一樣,是子孫承繼,世世代代都要在衛所充當匠戶,每年還要到京師輪爲班匠。
對此,崇祯皇帝采納了劉宗周的建議,并且決意改革匠籍、輪班匠制度,最主要的,就是寬限了廣大匠戶們及其家人的人身自由和增加福利。
其一,就是要擴大先前曆朝已實行至今的優免政策範圍。
有明一代,自洪武年起,對工匠的優免政策便不斷調整,一直存在,但各時期把握的尺度不甚一緻。
洪武十九年,朱元璋規定“免其家他役”,便是将匠籍之家的所有雜役一概免除,然而很快,洪武二十六年他又将這一規定作了調整。
改爲“本戶差役,定例與免二丁,餘一丁一體當差”,而單丁重役及一年一班者,可以“開除一名”,老殘無丁者“疏放”。
宣德元年,明廷再次對優免政策作了規定。
“工匠戶有二丁、三丁者留一丁,四丁、五丁者留二丁,六丁以上者留三丁”,其餘都放歸家中,以後更替。
單丁視時間遠近,次第放免,老幼殘疾也一體放免,這是明代曆史上第一次就匠籍制度作出比較重大的改革,是一個比較寬松的政策。
不過崇祯與劉宗周所談,當年這項改革執行得似乎并不好,因爲僅僅五年以後,明宣宗便取消了改動,恢複爲洪武祖制。
其原因,很大一部分自然是當時來源于朝中的阻力,而工部也并沒有認真的執行這一決定,反在暗中作梗。
“比聞在京工匠之中,有老幼殘疾并不谙匠藝及有一戶數丁皆赴工者,宜從實取勘。老幼殘疾及不谙者皆罷之,丁多者量留,餘悉遣歸。”
事實上,宣德年那次以後,匠戶産生的問題與日俱增。
逃匠問題頻發,官府勾補尚且不足,而匠戶與衛所之間的矛盾也日益突出,優免政策即逐步被放棄,不再做出任何改動,直到如今形同虛設的地步。
對于此項,崇祯皇帝決定繼續施行宣德年的那次改革,并且規定匠人每戶無論多寡,隻額一丁入匠籍,餘者從寬。
且戶有匠籍者,主家概免一切徭役。
自此以後,大明的匠戶之家,可以隻出一人入匠籍,餘的可以自己選擇,有了做其它行業的機會。
其二,崇祯打算給匠戶更多的福利。
在京工匠,每月由戶部支給月糧,上工時由光祿寺支給直米,這是朝廷爲保證在京工匠生活實行至今的一項政策。
這項政策最早施行于洪武時期,洪武十一年,朱元璋下旨命工部“凡在京工匠赴工者,日給薪米鹽蔬,休工者停給,聽其營生勿拘”。
第二年,即洪武十二年,朱元璋又命工部“月給米贍之,有妻子者一石,無者六鬥。”
自此之後,在京匠戶的月糧直米自此後就沒有再限制休工與上工之分,這是如今匠戶們已定的福利。
當然,這項福利僅限于來京的輪班匠戶,相對于背井離鄉,在京師辛苦工作而言,這似乎又算不得什麽了。
對此,崇祯做出了如下改動。
每年各地輪班來京匠戶,四川、陝西等道路艱遠者,令内官監月支糧五鬥,南北兩京等道遠卻不艱難者,令兵仗局月支糧四鬥,除此之外的,則令工部月支糧三鬥。
技藝精湛的匠戶,令工部核定印發“高級匠戶”證,持有此證的匠戶,月可從工部支糧一石,且家人在徭役與免籍方面優免更多,四十歲即可退休。
上工時,各地民匠每日都可于光祿寺多支粳米八合,以資鼓勵。
劉宗周還提出了匠戶對逃亡的擔憂,這其實和衛所軍戶逃亡屬于一個性質。
衛所制已經爛透了,崇祯沒有衛所軍也能打勝仗,所以影響不大,而匠戶逃亡對大明的手工業卻有重大打擊。
每年因匠戶逃亡而遭受的損失,可以說是無法估量,而且最主要的,這還會造成手工業的衰落。
對此,崇祯皇帝下旨決定。
首先要改善輪班匠戶的作息問題,讓他們得到更充分的休息,才能有效減少匠戶的逃亡和藏匿。
如今的各地匠戶來京輪班,分三年一班,五年一班,兩年一班及一年一班,對于各地匠戶來說,未免太過繁重。
實際上,類似改變班次的問題,早在正統十二年就已被人提出。
該年十二月,福州府閩縣知縣陳敏政上書,對時有輪班制存在的問題作了适當分析。
“正班雖止三月,然路程遠者,往還動經三四餘月。則是每應一班,須六七月方得甯家。”
“其三年一班者,常得二年休息;二年一班者,亦得一年休息。惟一年一班者,奔走道路,盤費罄竭。”
在他看來,這是多年來屢禁不改且愈發增多逃亡匠戶的主要原因,隻不過當時朝廷并沒有将此議重視。
回複隻有四個字,“舊例難改”。
崇祯皇帝從劉宗周口中得知此事,便重令六部附議,兵部尚書朱大典建議,将一年一班改作三年或二年一班。
他說:“如有修造,将二年一班者上工四個半月,三年一班者上工六個月”。
此議得到了大多數朝臣的贊同,崇祯皇帝也批複準許,不過話卻說的很簡短:
“匠戶來京輪班,一年、二年及三年者,俱令四年一班,着工部重編勘合給付。”
這相當于極大減輕了全國輪班匠戶的負擔,工作量也縮減了至少二分之一,人身自有得到釋放。
但很快,崇祯皇帝又下發了嚴格的禁令。
“自崇祯二十一年起,各地匠戶失班一次者,赴部補班,二次、三次者,并從前不當班者,逮問罰班。”
“三次以上者,責令充軍,仍令當匠。敢蹈前非,殺之不宥。”
在這期間,廠衛系統也開始對全國已有匠籍的匠戶,居住地及親族老小進行審查編冊。
各地星羅棋布的番子們要協助工部、内官監等有司衙門,查清那些隐瞞不報的匠戶,将其重新編入匠籍。
此後,一旦有逃亡或私瞞匠籍者,要“行移原籍,責當地官司按名勾解,若爲戶絕者,亦從九族之列,别選他人充補。”
若當年有失班匠戶,朝廷還将派出監察禦史和錦衣衛下放失班省份,專查此事,對隐瞞不報或處置不力的官員,一概予以革職處分。
之前寬松不少的優免政策和輪班時得到的額外福利,令聽見的匠戶無不是拍手稱快。
但緊接着,崇祯皇帝呼之欲出的殺伐之氣,卻令他們不寒而栗,本朝對匠戶的管理,也是曆朝以來最爲嚴格的一次。
當然,這次僅是對逃亡、失班匠戶的懲處極其嚴厲,而非曆朝以來對匠戶的素不重視及苛刻,這在根子上不同。
決定好這一切後,崇祯皇帝又找來劉宗周,詢問了景泰年曾短暫實行的班匠銀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