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的掌刑千戶方鳳高,帶着一票方帽的檔頭們,兩側護衛跟着不少尖帽的底層番子,拉着三日前被皇帝親自送到大牢裏去的管家婆。
若說許榮秀面相陰鸷,這方鳳高生的比他更不像個好人,可人不能僅憑長相來斷定,方鳳高在滿朝文武眼中看來,的确不是個好人。
此人用刑和抓人的手段,比他的前任許榮秀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他掌管下的番子們,對付文人士子更是用心和發狠。
相比之下,此時的西廠掌刑千戶許強和内廠掌刑千戶張安,就沒有這位新晉上來的方鳳高手段高強,這手段高強是一個說法,往不好了說,就是心眼極其狠毒。
不過姓方的狠是狠,對崇祯卻格外忠心,畢竟許榮秀就是前車之鑒,在那場東廠欲吞并内行廠的廠衛争鬥中,崇祯的意思很明确。
真正的英明聖主,絕對不會讓三廠一衛其中任何一個做大,内廠損失很大,所以在那次得到了加強,而獲利最多的則東廠遭到大清洗。
許榮秀被滿門抄斬,上上下下的黨羽,全部都換了個一幹二淨。
探聽清楚了公主府内發生事上上下下的緣由,方鳳高既已确定崇祯的真正意圖,便不會對這管家婆有任何留手。
三日下來,被番子們押縛遊街的管家婆,已經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見她披頭散着發,赤裸雙腳,上下皆穿着灰色的囚服,滿臉都不見什麽神采。
唯有聽見方鳳高的喝聲,她才會眼睛猛地瞪大,渾身不可抑制的發抖,十分順從的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就連渾身上下鑽心的疼痛都顧不上了。
隻因她知道,若是不聽話,這位鼎鼎大名的東廠掌刑,會更讓自己生不如死。
說起來,番子們折磨人的法子都是密辛,見識過的不是成了精神病,就是悄無聲息的死在大牢裏,所以也根本傳不出來。
這位皇帝辦事,看起來像是意氣用事,但若細細去想,又不無道理,有明一代,其實公主和皇子之間的待遇一直都是天差地别。
崇祯皇帝在公主府搞了這麽一出以後,便也無人不敢再對各公主和驸馬不恭不敬,剛剛九歲的昭仁公主,因這件事也受到各方禮遇。
連帶着,對于周皇後将被廢的無風傳聞,自是不攻而破。
看着平日頤氣指使的管家婆被遊街示衆,特意來到路邊觀看的張煌言、朱及一衆公主府裏外的丫鬟、仆人,全都覺得出氣。
更有些府内的丫鬟和仆人,上前跟百姓一齊向她扔爛菜葉、臭雞蛋,足見這管家婆平日裏的嚣張跋扈和不得人心。
“父皇對我們真好,看來從前,是錯怪父皇了。”
張煌言聞言點點頭,在後面挽住朱柔弱的肩膀,道:“就是不知,什麽時候會有我這個驸馬的用武之地啊,都快閑出毛病了。”
朱也是這麽想,多年以來,她看出自己這驸馬是位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能舞文弄墨,又能騎馬射箭,主要是對自己足夠體貼。
現在已經成家生子的她,也了解到當時崇祯爲自己選驸馬的良苦用心,實際上崇祯也的确是費了一番心思。
不過當時剛穿越過來還與自己這個女兒沒太多感情,又忙着保命,隻覺得姓周的幹啥啥不行,根本配不上自己女兒。
現如今這麽久過去了,自然是父女情深,沒感情也培養出感情來了,就是便宜兒子朱慈,崇祯也有心在刻意培養。
幾次禦駕親征崇祯都是讓太子臨朝,就是想看看這小子處事的應變能力,回來以後各方一打聽,還真挺滿意。
這小子有他爹的風範,對這些以下犯上的臣子,向是沒什麽好臉色。
聽了這話,朱雙眼睜得大大的,怔怔望着張煌言的側臉,下決心問道:“真的,驸馬有心爲父皇建功立業麽?”
“豈會有假。”張煌言毫不猶豫的說道,不過又是歎起氣來,“自鞏都尉因私鹽一事被擱置以後,便一直都未能再任實職,父皇怕也是對此有些看法。”
“這......”朱挽着張煌言的手,走在回府路上,忽然站住不走,道:“我跟你去宮中見父皇,求父皇給你個一官半職,讓你大展拳腳,好不好?”
張煌言大喜,方才他一直便想這樣去提,隻是有些擔憂公主和皇上好容易見次面培養起來的父女之情,因自己這事遭到破壞,這才一直沒說。
此時聽朱主動提起,他先是大喜,不過繼又是皺眉起來,果斷拒絕,道:“不行,這事兒再緩緩吧。”
“皇上知我才能,留京多年自有用意,再說祺兒剛剛出世,我這個做爹的,自然要留在府中照看你們母子倆。”
正說着,忽覺一雙柔軟的手掌握住自己左手,卻是朱站到自己面前,小臉上滿是肅然之色,道:
“這管家婆的下場驸馬也看到了,有父皇照料,我們母子兩人在京又會出什麽事,我隻問一句,驸馬到底想不想要才施緻用?”
“自然想,可......你們母子我實在放心不下,父皇那邊兒......”張煌言擔憂的事太多,臨門一腳卻有些畏畏縮縮。
“父皇那兒有我,我去找父皇說!”
朱得到答案,抱着小小的張萬祺就朝宮裏走去,看那樣子,自然是向她便宜父皇崇祯皇帝說情去了。
正在内閣處理政務的崇祯,正在爲畢懋康、焦勖等人提上來的普及遂發線列槍的事,和湯若望、南懷仁等洋人聯名提上來的在京師修建基督教堂的事兒犯愁。
衆人正大眼瞪小眼等着崇祯批複,心裏都是七上八下,這時候王德化不合時宜的走進來,說是公主朱抱着皇帝孫子來了。
崇祯一開始沒想太多,以爲是自己女兒來讓自己看孫子,便揮手讓王德化帶這一班等在暖閣的人到偏殿去坐着,這事兒容後再議。
聽朱說完,抱着自己孫子正逗弄的崇祯皇帝面上笑意逐漸消失。
這也使得朱緊張起來,小小的張萬祺像覺察到了自己爺爺不開心,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去抓,崇祯皇帝将張萬祺交給一旁的老女官。
崇祯坐會禦座上,見朱面容憔悴,瘦弱許多,有些擔憂,便沉吟道:
“驸馬的事兒,朕自有計議,啊,你剛生完孩子不久,先回府歇歇,不要再像上午那樣出去看遊街了。”
“可是父皇......”朱沒注意到崇祯話中的端倪,崇祯一直在深宮,卻對各方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誰去觀看遊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是張煌言聽見後面那半句,隻怕是會當場吓得不輕。
不過此時朱一心隻在自己驸馬身上,有些犯急,跪下來紅着臉苦苦哀求道:“父皇,您就給驸馬一次機會吧!”
“朕說了自有計議!”崇祯起初有些愠怒起來,朕留着這小子有大用,這妮子怎麽就不聽說呢。
見朱打定主意,就是不起身,崇祯長歎一聲,對自己這女兒真是沒法子,下去扶她起身,切聲道:
“父皇和你交個底,這小子我留着有用,這下行了吧?”
朱擡眼望過去,睜着水靈靈的大眼,楚楚動人道:“真的,父皇沒騙兒臣?”
“朕騙你幹什麽,你可是父皇的寶貝女兒。”崇祯皇帝拉她做到禦座邊,苦口婆心地道:“你呀,要好好照顧自己,日後驸馬不在京,要常來父皇這看看,有什麽事兒常和父皇說說。”
“嗯。”
朱總算相信,倚靠在崇祯左肩,開始說這些年管家婆在府中的驕橫跋扈,聽得崇祯是連連拍案,道是朕沒把這厮活剮了,真是便宜她了。
這父女倆一聊聊個沒完,偏殿的畢懋康和焦勖他們等得焦急,便讓王德化來催,王德化站到門口看了一眼,趕緊伸手制止住正要進去的小太監。
回偏殿以後,王德化微笑着朝他們道:“各位大人怕還得再等等,皇上和公主有話要說,國事要處理,家事也不能疏忽了不是?這兩樣還是得分開來的。”
“來呀,給大人們上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