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倉促之間難以轉移全部财産,除非搬家到關外,不然到了哪裏,朝廷遲早都要讨債上門。
另一方面,他們作惡這麽多年,在本地至少還有吳軍可以庇護,到了外面仇家更多,如果不盡快向朝廷伏罪,恐怕下場會更加凄慘。
原本若是抵抗官軍的,各将帥之間都沒什麽好說,直接下令鎮壓拿人便是,但這些主動投誠的,卻不能完全相足而談。
這其中固然一大部分都是曾和吳三桂同流合污的賣國賊,但其餘那些究竟是否作惡,作的惡至不至于抄沒滿門,這還需要查抄完莊子,問了那些本地百姓的風聞,彙總全部信息以後才會知道。
僅在前三日的各部官軍彙報所稱,在臨榆一帶針對那些豪紳的查抄家産行動,居然就起獲了金銀差不多三萬四千多兩。
這些還隻是能明眼見到的現金現銀,還有不少沒來得及估價的珍寶古玩和多年以來他們侵占的官田、軍田和民田地契,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鐵證。
牟文绶彙報稱,本地豪紳吳家的地窖裏面藏着十五六個被擄來的姑娘。
這些姑娘非常可憐,有幾個甚至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意識,變得麻木不堪,很顯然沒少遭受折磨。
他們的身世都是可以從當地官府查到備案,不過這件事卻并不那麽容易,很快就有随軍文吏上奏,稱大多數的父母家人都曾将這些事報官,一年多以前,還有一個姓趙的知縣受理。
但是不到半月,這個知縣就被調往他縣,繼任的縣令李懷安又将這些案子歸結,對那吳家巴結逢迎,甚至縱容其迫害了許多被擄走姑娘的親人。
如今,這些姑娘隻有很少幾人找到了存活于世的親人,餘下那些,被官軍救出來以後基本都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
一個敢于對抗本地豪紳勢力受理此案的縣令,接案不到半月就被用莫須有的原因替換,這其中一定有所隐情。
張世澤從這上面讀出了非同尋常的氣息,決定将此事上報,不過他也在暗中調查那個姓趙縣令的下落。
很快,就有兵士快馬來報,說是去完了,自己到的時候,據本地人所說,那趙姓縣令已經死了快有一年。
早些年,他被從臨榆縣調往永平府遷安縣任職,在到任的三月之後,離奇死于任上。
爲什麽說是離奇死亡,因爲朝廷對命官的各種死因向來講究有據可查。
根據屍檢文書上所寫,便是這趙姓縣令在批閱公文時忽然在桌上昏死過去,随後不治身亡。
不過這兵士還報告了一個古怪的現象,那就是遷安城中百姓對縣令的死因基本都持否定态度,不過一旦多問幾句,他們往往又是閉口不言,像在忌諱着什麽。
這兵士本打算回程上報,卻在路過一個面貌雜亂的乞丐身邊時聽他嘀嘀咕咕,說是這縣令當時接了一個旁人都不敢過問的大案子。
他不敢耽擱,趕緊回來報給張世澤。
張世澤決定在大軍開拔之前深入的查一查這件“小事”,很快他就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關聯。
這縣令到任後三月離奇死亡,但是兵士詢問了縣衙的差役,他們都說這趙姓縣令在此前根本沒見任何異常。
不僅如此,他在此前甚至能射箭騎馬,在本地留守官軍當中也有些威望,一名把總曾對他另眼相待。
張世澤心想,此前如此健康壯碩的一個人,受理此案以後,卻不知原因的忽然死于任上,這顯然與常理不符。
按照規矩來說,這種死因京師是不會接受的,一定要責令追查,但這件事卻并未在京中掀起絲毫波瀾,更沒人提及。
縣令死後,向來老老實實的把總也因醉酒鬧事而被調到喜峰口屯備,張世澤想找他來問問隐情,遂是命人查閱備案。
随軍文吏很快證實到,這個叫周瑞的把總在去年的那次清兵入寇中戰死,張世澤聞訊有些吃驚,瞪大了眼睛。
這簡直太怪異了......
忽然想到什麽,張世澤倒吸一口涼氣,這樣看來,這姓趙的縣令顯然是被某些人給神不知鬼不覺弄死的。
這些消息稍微一結合,就能得出這個推論,這不算什麽,但是令人感到可怕的是,這件事顯然不是一些區區本地豪紳能辦到的。
想要掩蓋的如此完美無缺,這不僅需要地方上的互相配合,還需要朝中各部的欲蓋彌彰和充耳不聞。
按最基本的來說,想要更換朝廷命官,這得有京師吏部拟票公文,還需要内閣簽發蓋印,如果是一些重要地帶,甚至需要讓崇祯皇帝過目禦覽才能下發施行。
但這些人做的天衣無縫,即便如今這位文治武功、堪稱聖主的皇帝親眼過目的東西,也沒有發現絲毫端倪。
除了縣令,就連把總都能調防,所以說可以肯定的是,不僅吏部,就連兵部中也肯定有人對此事動過手腳。
可以随意掩蓋真相,用那些胡編亂造的借口去堵人耳目,說明朝廷上下各部院乃至地方官府衙門,都有不在少數的人參與其中。
并且更絕的是,等你追查的時候,那些與此事相關之人往往又都是因爲各種原因銷聲匿迹。
就像把總周銳和趙姓縣令一樣,武官多被調往戰鬥激烈地區犧牲,而那些文官則是突然暴死任上,根本查無可查。
張世澤想不明白,皇上最痛恨這種人,株連九族的案例還少嗎,真不少了,時下這位甚至可以說是洪武和永樂朝以來最鐵腕的君王。
但爲何他們卻總是能不顧自己和全家老少的性命而前仆後繼,難道隻因爲巨大的利益驅使?
查到這裏,這件事顯然已經超出了張世澤這個領軍之人的掌控範圍,在出征前一天的軍議中,他還是決定站出來和盤托出。
起初不少軍将還是大大咧咧的不爲所動,因爲他們信奉的是手中握着的刀,不論什麽陰謀詭計,殺一批砍一批總能解決問題。
雖然這麽做可能會濫殺無辜,但卻實實在在能達到效果,不過崇祯皇帝的角度與這些帶兵殺伐的武将全然不同。
這時候他想要的不再是給自己和大明續命,而是中興,讓大明達到全方位的中興,建立起一個如日東升的強盛帝國。
這種中興需要各方各面的因素,不可能日後每查出一個案子,懷疑誰就直接将誰砍頭,有關的也不問青紅皂白,一概定罪。
要知道,證據都是可以作假的,稍微作假污蔑一個人,朝廷上就将他和全家處死,活在這樣的國家裏,爲免也太過可怕了。
長此以往,不僅讓天下人心寒,誰還敢再真心實意的爲自己辦事,到時候不就又成了曆史上那位的孤家寡人了嗎?
殺人需要适可而止,該殺的不放過,不該殺的絕不濫殺,這才是崇祯想做的。
想到這裏,崇祯皇帝冷笑幾聲,說道:“傳旨回京,讓内廠掌刑千戶李若鏈和新上任的東廠掌刑千戶方鳳高去查。”
“查出來的結果,直接密奏給朕,朕這話說了無數次,今天再說一遍,無論查出來是誰背着朕做這種事,有一個殺一個!”
崇祯皇帝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就連皇親都處置,其實也沒擔心會牽扯出來多大的勢力。
自己是皇帝,再大還能大過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