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騎手分布在兩側,待他們距離近了些,城頭的範有賢和嚴天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瞧見不可置信的神色,這些騎兵,竟大部分都是面相粗狂的蒙古人。
爲首那個手持閃亮彎刀的蒙古統領,更是精壯得可怕,雙眼炯炯有神,但是望向後的眼神卻帶有明顯的經緯之情。
整支朝廷大軍,仿佛隻等後方皇帝一聲令下,就立馬帶着麾下的蒙古騎兵沖殺過來。
崇祯皇帝一直沒有說話,對面大軍停到不遠之外,也就這麽靜靜肅立在叛軍眼前。
也正是這種沉默,才讓範有賢和嚴天鳳心中越發的沒有底氣,頭一回開始反思自己造反了造反這條路到底對不對。
反思的不光是他們二人,此時曾極力慫恿潞藩自立的張秉貞、趙之龍等人也紛紛登上城樓,面對朝廷大軍,都是驚慌失措不已。
原本隻是浙江巡撫的張秉貞,這個時候成了所謂建武朝廷的首輔,還有忻城伯趙之龍,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忻城王,後頭那些勳戚們也都是這公那候的,前些日子個個封爵,這時候全然沒了那時候的意氣風發。
然而到了眼下這個時候,身上披着甚麽堂而皇之的榮耀名頭都已經是無關緊要的虛名,因爲一旦朝廷大軍拿下杭州,所謂的建武朝廷便會立即煙消雲散,他們的身份也就不再做數。
嚴天鳳轉頭看向範有賢,問道:“大将軍可看出來什麽端倪了嗎?”
範有賢先是下意識的搖搖頭,而後又是皺眉說:“這些人不像是往日你我經手的那些衛所兵,要精銳得多。”
“中間那些端着白色長矛的,怕就是四川秦良玉的白杆兵,還有兩側的騎兵,若本将所料不錯,正是前些年招募過來的兀良哈鎮騎兵!”
“怕是朝廷編練新軍有了成效,今後的主力,将會是這些新軍啊!”
聽了範有賢的話,嚴天鳳雖然沒将他後面的分析當回事兒,卻也是點頭面色呆滞的道:“沒想到,這些蒙古鞑子竟然會真聽從朝廷的命令!”
“若早知今日,當初怎麽也不會跟着造反了!”
“這怎麽可能,這根本不會啊!”趙之龍一手拍着城磚,平日老是挂在嘴邊那淡淡的微笑也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四顧,猛地,他轉頭道:
“事已至此,二位,莫不如跟本王再降了朝廷!實在不成,綁了潞藩獻給皇帝免除前罪,也是未嘗不可!”
聞言,範有賢回頭看了趙之龍一眼,心下鄙夷,道這厮也真是樂觀,就以這位皇爺辦事狠辣的作風來看,就算降了能免一死,日後估摸着也将會再無出頭之日。
若是真過上這種日子,還不如渡海去投建虜,好歹也能混得不錯!
“你說什麽,這個時候投降,你可知山東曲阜那羅擊是怎麽死的?”
範有賢收起心思,擰頭瞪着趙之龍,說道:“那羅擊未曾抵抗便獻城投降,最後還是被皇帝處死,你我在這個時候投降,怕不是走了他的老路!”
嚴天鳳聽了這話,原本投降的意思也減弱半分,但下一刻他又茫然四顧,發問道:“打又打不過,降還降不得,那依你所見,吾等又該如何?”
範有賢望了望遠處遼東方向,咬牙道:“某有一計,不知二位可敢同行!”
“說來聽聽!”趙之龍不是傻子,早就在考慮退路,當即附耳過去。
“事已至此,已是别無他法了,範兄,小弟和弟兄們身家性命,可就全交予你手了!”嚴天鳳點點頭,咬牙上前道。
範有賢道:“渡海,投清!”
“什麽!?”嚴天鳳心中想過萬般出路,但唯獨沒有想過投清這條路,當下立即橫眉冷對,朝地上狠啐一口,憤然回身說道:
“沒想到你卻是這等人,我嚴天鳳,就算是上山落草,也斷不會屈居于那建州蠻夷之下!”說着,他轉身就要下城,揮手喊道:“弟兄們,跟本将出去降了朝廷罷!”
“這無恥範賊與趙狗勾結,要投建奴,想跟着他過海的我不攔着,不想做漢奸的,就跟我去迎皇帝進城,是福是禍有我嚴天鳳!”
方才還一口一個範兄的叫着,半句不投機,竟然直接開始範賊這般辱罵,聽得範有賢不經意攥緊了拳頭,然而還不待他動手,趙之龍卻率先抽出小腿斷刃,趕上前幾步,一下子割斷了嚴天鳳的喉嚨。
“呃...”
嚴天鳳滿臉漲紅,捂着噴湧着鮮血的喉嚨說不出話來,回身憤怒的指了指正面色冷笑的趙之龍,隻說出了一個“你”字,便是無力的栽落下城。
見趙之龍動手毫不猶豫,範有賢脖頸間也是一涼,不免心寒。
然而事已至此,範有賢也知此時唯一出路隻能同心協力,面上仍不爲所動,抽刀喊道:“嚴部的弟兄們,現在嚴天鳳已經死了,但是你們可知道,外頭朝廷大軍是怎麽說的?”
見這些軍兵多半躊躇起來,範有賢心道有戲,更開始加大力度,聲嘶力竭的喊道:“兄弟們,那皇帝可是說了,若破城,雞犬不留!”
“你們可知朝廷大軍破曲阜後如何處置孔府,如何處置已降的羅将軍嗎,男子殺頭,女子如數充入南北兩京教坊司爲妓,若到了那時,可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三言兩語将這些大頭兵煽動得人心惶惶,範有賢适時宜的退下來,這時候趙之龍找上來,問道:“能打得赢嗎?”
“打不赢!”
範有賢啧啧冷笑幾聲,見趙之龍滿臉疑惑,便解釋說道:“朝廷大軍剛在三屯營打了場大捷,如今又彙合了南直隸的兵馬,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說着,範有賢偷摸拉着趙之龍來到城下,小聲說道:
“方才煽動這些人,隻是想讓他們多拖延些時間,呆會兒打起來了,你我需得多加小心,叫上幾個有馬的兄弟,人數不能多,一定要可靠!”
“城外不遠就是個莊子,換了一身難民衣裳,不出半柱香功夫就能到!”
範有賢冷笑幾聲,繼續道:“我可不是姓羅的,還對這昏君寄予厚望,結果把自己全家性命搭了進去,關外大清入主中原,隻是時間問題!”
“隻要你我跑出這城去,近了莊子,到了那時候晾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再換一身行頭,往山裏一鑽,還是繼續向東走,都不是官軍能捉得住的!”
趙之龍連連點頭,陰恻恻笑道:“範兄說的不錯,如此看來,你我兄弟二人到了大清那邊兒,總還是有翻身再起的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