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臨朝,馮铨本就是懷着忐忑的心思,總算有了份實差,這工部尚書可素來都是個肥缺,一旦有些建設工程,趁機中飽私囊一番,豈不快活?
不過馮铨也就是想想,現如今這種局勢,他也是将自己的立場擺得很清楚,根本不敢這麽去幹。
這肥差眼下卻也算不上有多肥了,甚至可以說是燙手的山芋,粘上了,不死也要脫層皮下來,想想前任的下場,馮铨也就不敢掉以輕心了。
高興歸高興,事情他卻要處理的明明白白才是,眼下京城内外到處都是廠衛,自己不是東林黨的人,不去走和魏藻德一樣的路,基本上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這忠烈祠的興建一事被交到自己手中,或許就是崇祯最大的考驗。
馮铨他不但貪,而且怕死,所以比那些起自視清高,以死節爲榮的東林黨而言,他好控制得多,甚至算得上是朝中少見的明白人。
崇祯皇帝對忠烈祠極其看中,這已經是明擺着的事實,馮铨現在是受寵若驚,也怕一不小心落得前任那個下場。
此刻皇帝的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廠衛甚至不需要什麽名份,就能沖到家中把自己直接拉到诏獄嚴刑拷問。
馮铨雖是走馬上任,卻也知道什麽時候該幹什麽事,自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貪。
待戶部尚書倪元璐接旨入班,崇祯皇帝道:“四民之中,士最貴,農最勞,工最苦,商最富,朕所說可有錯。”
聽見這番話,臣子們都是渾身一震,心道正戲到了,見沒人吭聲,崇祯皇帝又是自顧自說道:
“什麽叫農民?春天雞鳴即起,就得趕着牛到田裏耕種,好不容易栽下了禾苗,又得拔草、中耕,烈日炎炎之下,幾人不是形體憔悴。”
“到了秋天,有那麽一點兒收成,輸官之外能剩幾何?一遇水旱蟲災,便是全家大小惶惶然不知所終。”
“現如今這個年頭,水旱蟲災不斷,大小官吏橫征暴斂,整整一村的農民或許就連一頭耕牛都沒有。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可想而知,百姓都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說着,崇祯皇帝指向下面的群臣,冷哼道:
“而你們這些爲官的,地方者多數不知民間疾苦,隻顧剝削虐害,毫無心肝!居京者則喜好朋黨之争,不憂國事,排斥異己倒是行家裏手!”
“洪武皇帝曾有雲之,要殺盡天下貪官,然國事至今,豈是殺盡貪官便可爲之?”
言罷,崇祯皇帝看向内閣首輔魏藻德,朝他做眼色示意一番,淡淡問道:
“對此狀況,愛卿有何高見?”
聞聲,百官皆是把目光投向魏藻德。
不少人的眼中甚至已經露出極度厭惡的神情,這姓魏的不過是擅長阿谀奉承皇帝的狗罷了,今日還不知要提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來。
魏藻德破罐子破摔,反正到現在已經被東林黨的同僚們黑成炭頭了,倒是沒有什麽猶豫,出班躬身道:
“啓奏陛下,如今狀況,大小官員貪污成風,實已非曆朝可比。方才陛下所說太祖高皇帝欲殺盡天下貪官,臣忽然想起,何不複用祖制,以百姓監百官?”
此話既出,當是滿朝皆驚。
正在百官議論紛紛的時候,魏藻德幹脆填了把火候,“陛下,當今之計,唯有動用重典,請洪武祖制,方能遏制官場邪風!”
魏藻德這意思其實是王承恩在早晨親自登府向他透露,實際上也是崇祯皇帝的意思,此刻崇祯沒吭聲,看着下面群臣的反應,感覺真是可笑至極。
東林黨們從前拿來和崇祯作對最常用的一句話便是如何如何違反了祖制,崇祯前十六年,這話就是殺手锏,可現在,卻被皇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成了用來對付他們的殺手锏。
群臣聽到爲皇帝極力出謀劃策的魏藻德,心中一下都是罵成一片。
這姓魏的和他前任陳公一比,那差距可就是天上可地下的差别了,當今皇帝不愧是堪比桀纣的昏聩之君,這等人都能重用,大明早晚要亡在他的手中。
這東西是祖制,崇祯皇帝請出來等于是有名又有實,官員們于情于理都應該贊成,誰要是反對,那不用查了,确鑿無疑就是個貪官。
就算崇祯皇帝任性的再搞一次血濺蟠龍柱,那也根本挑不出來一丁點兒的毛病。
魏藻德說請出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大诰,等于直接給官員們來了個釜底抽薪,百姓誰願意幫着官員們貪腐,肯定是巴不得把自己這些人全拉下馬才痛快。
一名言官出列,當衆指着魏藻德鼻子那是唾沫如飛:
“陛下,魏藻德實無德行,亦無能力,獨精逢迎拍馬之術!這等碌碌無爲之輩,竟能位居我朝宰輔,此乃是大明之不幸,此乃天下百姓之不幸!”
“陛下,臣請誅魏藻德,以正視聽,以匡法理!”
“你說完了?”崇祯皇帝看着這言官,冷笑一聲道:“敢在朕面前咆哮朝堂,看來你是真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大漢将軍何在?”
兩名侍立在外的大漢将軍立馬進殿,抱拳低頭等待旨意。
“将此人拉出殿外,杖五十,充軍戍邊,永不叙用。朕尚念其妻小家人無甚過錯,着永世爲民,免全家死罪,速速去辦!”
“昏君,昏君哪!”
其實所有人都以爲崇祯皇帝會再開殺戒,這個不輕不重的處置方法實在是讓他們意外,有幾人更是面色震驚,皺着眉頭不敢動彈分毫,其餘人也是嗡嗡聲不斷。
崇祯皇帝看着被大漢将軍拉下去的言官,也是冷哼一聲。
這小子平日老實得很,在朝堂上一句話都不敢說,忽然這麽跳出來和自己作對,擺明是有人指使。
要是真順他們的意殺了此人,按着現在的規矩,這言官必會以剛直不阿的名聲青史留名,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就暫且充軍戍邊,讓錦衣衛查查他的老底,随便什麽毛病都行,等揭露出來臭了他的名聲,再行殺之。
到了那時,此人不僅身家性命保不住,就連畢生追求的清流名節都要化爲烏有,在曆史上留下罵名,看誰還敢想都不想的蹦出來找死!
崇祯皇帝對下面群臣的反應很滿意,心道以後處置官員之前就該搞這麽一手,先把這些東林黨的名聲搞臭,随便怎麽揉捏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魏藻德看崇祯皇帝又一次力排衆議保住自己,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不管其餘人的看法,隻是出列繼續說道:
“以京城爲例,廠衛監察雖至強,但有官員貪腐成性、至今仍逍遙法外,外地距京路遠,情形便可想而知。”
“陛下若請出太祖大诰,鹹天下庶民聞之,使令人手一份。便是貪蔽之臣可收買一人、一戶,其餘衆人、衆戶又全能被其收買?”
“百姓的嘴堵不住,天下人皆知陛下乃千古明軍,必然争先恐後前往揭發檢舉,廠衛工作也能容易得多,朝堂貪腐便可止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