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臉色黝黑漢子身後的一個老人見狀長歎一聲,說道:“既然來了,多少買點吧,不然的話,說不定下次再來又漲到哪裏去了!”
旁邊一個出門買菜的婦人也是勸道:“是啊,這回還能買上一點兒,下次就說不定還能不能買得起喽!”
起初說話那漢子聽見周圍人勸說,氣兒頓時消了大半,反手捏捏後背的搭鏈,扣扣搜搜拿出點碎銀子數數,最後也是無奈的歎口氣。
原本他還美滋滋的想着,這次出來買上幾斤白米,然後還能剩下點餘錢,路過東街的肉攤子順便再切點豬頭肉回家增補葷腥。
現在看來,卻是自己将這世道想的太好了!
這些奸商價格随手往上一竄,自己手中這點銀子也就隻夠買米了,而且還要少買很多,勉強隻夠自己全家三日吃食,這可怎麽辦。
漢子滿臉的犯愁,這不買還不行,就算再貴也隻能硬着頭皮去買。
家裏老娘得了鼠疫,沒錢抓藥,皇帝讓吳又可和名醫袁班治瘟疫,目前還沒看出什麽變化,老娘處在極爲虛弱的時候,沒飯吃怎麽行。
婆娘和孩子留在家中照顧老娘,兩張嘴也有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就等着自己扛包掙的這點銀子好開鍋呢!
這漢子猶豫半天,還是轉身回來,嗫嚅着向永昌号的夥計問道:
“這米...能便宜點嗎?”
方才發生的一切米店門口的兩個夥計都聽的一清二楚,漢子有難處他們也是心知肚明,但此時這兩個人的表現卻和沒聽見一樣。
“不能!不買閃開點,後頭有的是人排号!”
作爲永昌号的夥計,這種事每天都有發生,對他們來說早就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所以聽到這話壓根就沒人理他,幾個夥計仍是自顧自的幹活。
“現在這年頭,他有難處,難道小爺就好過?”
“誰他娘都不怎麽樣,所以就别說能不能幫了,要是惹到掌櫃的,小爺這飯碗也得砸了!”
好不容易等到輪到這漢子時,他黝黑的臉上才出現一絲笑容,擠上前有些心疼的将碎銀交給那兩名夥計。
漢子滿懷希冀的等了一會兒,換回來的卻隻是三斤多一點,四斤不到的白米。
要隻是這樣也就算了,這漢子拿着手中很小的袋子,氣得渾身顫抖,這些米根本稱不上‘白米’,幾乎都是顔色發黃且異常粗糙的黃米。
“這可都是老子的血汗錢!你們,你們簡直禽獸不如!!”
漢子一股怒氣‘噌’地竄起來,有心一把将米扔掉,但卻又下不去手,這點米要是扔了,家裏可就真不能開鍋了。
但就算自己一口不動,全都留給老娘、婆娘和孩子三個人吃,最多也隻能堅持兩天,能濟得了什麽事!
漢子看了一眼那兩個永昌号的兩個夥計,恨不得一拳揍在他們臉上,或者拎起磚塊直接砸在掌櫃的臉上才能解恨!
就在前幾天,這些碎銀還能買到比這多一倍的白米,可現在才幾天的功夫,硬生生減了一半不說,就連米面的質量都難以保證。
漢子正愣愣站在原地,這時候卻聽又一個剛買了米的大嬸一把将米撒在幾個夥計臉上,劈頭蓋臉罵道:
“你們這些黑心奸商,我咒你們出門遭雷劈!”
“賺我們這些老百姓的血汗錢,你們難道心裏好過嗎?都拿去買棺材吧!呵呵,老娘忘了,你們這些奸商就算買棺材也不會有人賣,啐!”
這大嬸簡直罵出了在場衆人的心聲,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将米面朝幾個夥計身上扔過去,繼而破口大罵。
漢子掙紮半晌,最後還是沒能下決心将這點黃米扔出去,畢竟,家裏還有三張嘴等着開鍋。
良久,他看着眼前的亂象,卻是面色黯淡,無心去管,隻能默默轉身離開。
實際上這種事在文昌街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但沒有一次會對永昌号造成什麽影響,第二天清晨,這家米店還是會照常開業,繼續壟斷糧米交易,繼續提價。
這天的陽光略微刺眼,照射在漢子身上,卻顯出一副略微佝偻的背影,漢子步履蹒跚的走在街上,手中提着輕飄飄的米袋,卻腳步沉重,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按理說,這種專門扛包養家糊口的漢子做體力活,都是氣力過人之輩,拿着這小袋子根本就是毫不費力,可這區區幾斤黃米,卻讓他對接下來的生活感到絕望。
這點黃米湊活湊活還能吃上幾天,但是吃完了之後,自己全家四口人又将陷入難以開鍋的境地,到時候該怎麽辦?
按照現在京師的漲價速度,漢子心裏明白,自己就算日夜不吃不喝,做夢都在扛包,那也不夠下次買米的錢。
很快,自己就會連一斤米都買不起,隻能重複别人家的過程,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和老娘餓死,然後帶着婆娘成爲衆多流民之一。
“哎——”
看這個漢子的模樣,其他到處奔走的百姓也都是歎息一聲,實際上他們各自都是爲生計到處奔波,朝不保夕。
想管,都是有心無力。
在這種戰亂饑荒的年頭,就連一些官差的俸銀都靠不住,顯然是朝廷也沒錢了,自己這些平頭老百姓自然隻能得過且過。
正噙頭走着,漢子眼前出現一道高大的身影,擡頭一看,卻是北城兵馬司的差頭王平帶差役們趕到了。
王平在各城兵馬司差頭之中屬于名聲極好的那種,俸銀往往都是拿給百姓,最是見不得這種可憐的事,對這漢子說道:
“來,拿着,再去買!”
“這是...?”
漢子起初滿臉驚恐,還以爲是差役要搶他的米,但是見到來人之後頓時松了口氣,顫手接過這些銀子,感動的當即給王平跪下磕頭。
可當他擡起頭,卻見到王平帶着一隊兵馬司差役離開自己,怒氣沖沖朝永昌号走過去。
漢子也是知恩圖報之人,見王平帶着差役奔永昌号走過去,心下也就明白即将發生什麽事,追趕幾步,上前提醒道:
“王差頭,這永昌号可惹不得,還是别去了。”
“怎麽說?”王平握緊佩刀,轉頭看他一眼,然而步伐未停,隻是轉頭問道:“這可是上頭的命令,永昌号能有什麽靠山?”
“恩人還不知道?街坊四鄰都傳開了,這永昌号的東家是張家口範家,而且就連南京禮部尚書錢大人都有份子在裏面,可不能輕易招惹!”
“恩人,小人說句不吉利的話,永昌号有這等東家,就連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大人怕都是招惹不起,您還是能避則避吧。”
提起張家口的範家,在商戶界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日山西總兵周遇吉奉旨查抄後世鞑清八大皇商之一的翟家,翟堂和一些晉商就正是在密謀前往張家口暫避風頭。
所幸甯武軍去的及時,正好将代州城内的奸商一網打盡。
聽見這話,不止王平,整隊的差役都是面色大變,招惹範家可不是個明智的舉動,怕就連被番子們斬殺的禦史聽見了,都會驚的再蹦起來。
這些商戶,換句話來說,就是所謂的東南财閥集團。
各家在朝廷都有自己的代言人,地方官府又多與其互通有無,而官場行賄成風,百官共同蒙蔽皇帝,造成現下這種壟斷市場的局面出現,就連朝廷赈災一時都難以籌到足夠的銀糧。
這些平日裏财閥各自爲主,可一旦有事,又能迅速形成一個統一的集團,不僅有錢,而且有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