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化道:“奴婢遵旨。”
崇祯皇帝‘嗯’了一聲,示意太監和宮女都下去,待隻有自己和吳又可在偏殿中,才是正色問道:
“你說說,這病是怎麽回事,爲何太醫們束手無策?”
眼下李自成就要逼近京城,吳又可也明白時局的艱難,他仕途不如意,本來就對朝廷心灰意冷,已經算是歸隐。
誰成想今日姻緣差錯得到皇帝召見,一下子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便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說道:
“回陛下,小民覺得,此症絕非傷寒,更像是人吸入了一股子邪氣,太醫院那些庸醫用舊方子當然是難以治愈。”
這話有些大不敬,吳又可才說完就覺得不對,正要納頭請罪,卻沒想到崇祯皇帝根本沒留意,隻是向他問道:
“朕若用你專治此陰邪之症,你會如何去做?”
吳又可咽了下口水,說道:
“首先,應該張榜發布告,通知全城軍民乃至整個直隸一帶,京師大疫,務必人人小心,每日開窗通風以防傳染。”
“其次,盡快将染上鼠疫的病患隔離,集中治療,以防疫病迅速傳播,在城郊處焚燒屍體,避免再生大疫!”
吳又可說話的時候不斷低眉順眼的去看皇帝表情,他也知道自己說的法子和祖宗療法不妥,讓皇上聽見了,可能會因此而龍顔大怒。
沒想到崇祯皇帝并不在意,直接點頭,又道:
“若朕用你治疫,需要多久可以藥到病除?”
“回陛下,若想初見療效,三五日即可,可若論藥到病除,自一月至多月,都是極有可能。”
說着,吳又可怕崇祯皇帝會錯意,補充道:“京師大疫不是一天兩天,小民從前也隻是治愈單個病患,并未全權負責過這麽大的地界,藥到病除,自然不是那麽簡單。”
崇祯皇帝面色沉重的點點頭,忽又問道:
“吳先生有奇才,棄之不用豈不可惜,朕欲讓你進入太醫院供職,如何?”
聽見這話,吳又可腦袋搖的像撥浪鼓,連道不可。
“陛下,太醫院小民去不得,小民......”
多年以前他就是從太醫院棄官出來的,那裏面除了一個姓翁的禦醫值得尊敬以外,其他多半都是隻知按古方治病的庸醫。
吳又可當時甚至還曾懷疑過,這幫屍位素餐之人走正常渠道怎麽都不可能進入大明太醫院裏面,到底是怎麽混進去的。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崇祯皇帝微微一笑,自然明白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既然吳又可不想做官,那也是勉強不得,那就給他點别的。
想到這裏,崇祯皇帝朝門外大聲喊道:
“王承恩,拟旨!”
待一群在門外侍立多時的太監宮女前前後後跑進來,崇祯皇帝正色道;
“诏:吳又可醫術精湛,甚爲朕喜,加太子少保,專事治疫,蔭其妻爲從一品诰命夫人,賜金冊。若有所成,另有封賞。茲令:西廠、五城兵馬司、京營提督張世澤全力協助,萬事以治疫爲先。”
說完,崇祯皇帝又轉頭向方正化說道:
“讓五城兵馬司發布告,内容就按吳先生說的寫,火速去辦!”
“奴婢遵旨!”
吳又可來之前曾聽過傳言,說這位皇帝嗜殺成性,兇忍殘暴,而且刻薄寡恩,所以本就是打着試試看的心态,能治瘟就已經是意外。
今日親眼見到之後,傳言自然告破,但即便如此,吳又可也根本沒想到會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太子少保,從一品诰命夫人,這簡直就像是活在夢裏......
雖然吳又可本身對這些并不是很在意,但士爲知己者死,找到自己心中的明君,他還是激動不已。
“小民叩謝皇上天恩,萬歲萬萬歲!”
不過話說回來了,皇帝如此知人善任,下面的官員怎麽一個個都是那副德行?
走出偏殿,吳又可擡頭看了看天空飄過的雲彩,卻是重重歎了口氣。
見狀,一旁的方正化倒不明白了,笑呵呵問道:
“吳少保,既得滿門恩寵,天子聖眷,出殿後卻又爲何唉聲歎氣?”
“呵呵,方督公如此叫,真是折煞我吳又可了。”吳又可邊走邊道:“正是因爲皇上恩寵,給我加了這樣的重擔,才會唉聲歎氣。”
方正化不明所以,隻是跟在旁邊靜靜點頭,靜待下文。
吳又可歎道:“上次我治的是潼關,這次卻要治京城,甚至于要治整個北直隸,我心裏慌,我是真慌啊——”
“要是治不好,京師不保,家國不存,别說皇上會因此砍了我全家的頭,就連我自己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方正化趕緊把吳又可拉到一邊,緊張兮兮地說道:
“吳又可,你不要命了?這是哪,這裏是皇宮!這些話傳到皇上耳朵裏,那可是要誅九族的!”
“督公多慮了,依我看,當今天子聖明得很!”吳又可不屑一顧,隻是甩開方正化,自顧自的邊走邊道:
“既然皇上要督公協助在下治瘟,那還是先到京營中去看看。”
......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城内京營演武場。
自從擴建新軍以來,京營便是接管了紫禁城各門的戍衛工作,并且篩選團營精銳充額,在皇城演武場練兵、操訓,兵械裝備也都是右兵仗司、軍器司優先供給。
團營由各地罪犯和流民充入,是總督董琦率領,現駐紮在城外十裏大型校場操訓、演兵,并且一直都在不斷的擴充,直到前一陣子京師鼠疫爆發才被迫停止。
吳又可到達皇城演武場之後,見到英國公張世澤并沒什麽懼怕之情,神色自如,嘴裏問的,還有眼睛上關注的都是疫情。
張世澤則不同,聽說這貨不過是個江湖遊醫,不知道爲什麽突然受到皇上重用,不免心中升起輕視之情。
不過張世澤雖然心中納悶,但卻也是一闆一眼,吳又可問一句他便答一句,想看看這家夥到底要搞什麽名堂。
“京營疫情倒不算嚴重,每日隻有幾名病患,還有神武軍大抵也是如此。”
“但城外的團營據說已經死了快一百個人,每天至少都有十幾個病患,吳少保還是先去那邊兒看一看吧。”
“每天幾名病患那叫不算嚴重!?”吳又可搖搖頭,邊走邊道:
“京營和神武軍都是如此,可想而知這鼠疫已經到了什麽地步。不行,皇宮大内乃是重中之重,要是你們這爆發了鼠疫,皇上怎麽辦?”
“京營還是要先行施救!下營!”
看着風風火火就要立馬下營親自的吳又可,張世澤和方正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濃濃的驚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