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群按照少爺開出的清單,帶人分别取來了人字形木架、橛木、辘轳、繩索、鐵環、鐵犁等物,然後在徐三的指示下,幾個青壯男子開始組建。
徐三要建造的這個機械,說起來很簡單,辘轳就是采用了物理學的滑輪原理,節省人力,很大的釋放了機械的力量。
在明朝,這種機械有一個名稱:代耕架。
待得組裝完畢,一幫佃戶躍躍欲試地在一塊荒地上嘗試起來,左邊人字架一個人扳動橛木,右邊人字架同樣如此,中間一個人扶犁。
看起來都不怎麽用力氣,這個“代耕架”便很容易地運動了,鐵犁深入土壤,翻起一塊塊潮濕的泥土。
“這莫非是像木牛流馬一般的物事?”賈平群目瞪口呆。
一個名叫張二更的青壯佃戶咧嘴笑道:“少爺,賈大叔,這玩意不費力,快叫娃兒的娘們來試試,我估摸着,那幫婆娘也拉得動。”
“哎,少爺真是諸葛孔明在世呐,就像路邊的說書先生說的,怨不得是秀才,說不準是哪顆星下凡呢……”一幫佃戶在竊竊私語,看向少爺的目光,越來越敬畏了。
不多時,一些下河鎮的采桑婦女、熊孩子們,也停在路邊,露出新奇的眼神。
一個熊孩子踮起腳尖,興奮道:“娘親,娘親,那真是木牛哎,不用牛也能犁地了,孩兒也想玩……”
啪!
熊孩子被婦人賞了一個爆栗,委屈地哇哇大哭起來,還是男人們大氣,叫婦女、孩子也來試試,最後估算一下,代耕架的力量,大抵相當于四條牛!婦女也能輕易拉動。
雖然這幫佃戶身上帶來的積分,微不足道,但徐三看看這場景,也笑了。
“木牛流馬?”柳如是美眸帶着詢問。
“他們要說木牛流馬,也無可厚非,畢竟這些人不是見多識廣。若是讓有經驗的匠戶們看了,一眼便能堪破玄機,其實也不是什麽巧奪天工的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徐三擺擺手,語氣滿不在乎。
卻把頭顱揚起,怎麽看都是那裝逼的欠揍樣。
“代耕架不是我發明的,是我在一本縣志上看到的,就是我大明的縣志。上面記載,一個叫做歐陽必進的人,在鄖陽府(今湖北鄖縣)推廣過代耕架,解決了耕牛不足的問題。後來可能是地形等方面的阻力,沒有普及開來。”徐三解釋道。
“我以前就瞧不出你這樣博學多才。”柳如是大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徐三是誰。”徐三驕傲地拍拍胸脯:“蘼蕪君,我徐三可是你看上的男人,還能差了?你不能隻看我英俊的外表、驚天的文采,更應該看看我的能力!”
柳如是:“……”
這話說的,我什麽時候看上你了,這人,真不要臉皮。
目光所及,遠近偶有一輛輛水車在轉動,田地的中心之處,尚有一處湖泊,水草蕩漾,裏面養了魚鴨之類的東西,徐三微微放心,看來百姓并不是那麽蠢,還是有法子生存的。
他帶了柳如是在小湖邊觀光浏覽、說說笑笑,在徐三看來,柳如是隻會詩詞曲賦、歌舞琴箫之類的,他也舍不得柳如是去出力氣。
關鍵在田地裏面,輕微纏足的柳如是也不大會走。
正有說有笑之間,徐三回頭,瞧見一條小徑分開的界限上,張二更正在與四五個軍丁對峙,吵吵嚷嚷,喧嘩起來。
佃戶與衛所軍屯的沖突,還是來了。
“你拉着我的手,放心,除了腳的地方,我不會讓你沾一點泥兒灰兒。”徐三笑容璀璨,宛若寒冬臘月的陽光一般暖人,伸出了手。
柳如是便一手提裙,另一隻手交給了他,徐三大喜,邊走邊在柳如是的手心捏了捏,柔滑如綢。
蘇州衛是洪武大帝朱元璋建立于吳元年(1367),位置就在蘇州府,除了蘇州衛,蘇州府尚有太倉衛、吳淞江千戶所、寶山守禦千戶所、鎮海衛、崇明沙千戶所。
軍屯一方爲首的是一個伍長,帶着四名軍丁,皆是一身棉甲,人人臉上、脖頸上的汗液尚未幹涸,面容稍顯枯黃,卻有一股戾氣:“對面的,路下邊三尺之内的地盤,都是大爺我們的,爾等刁民要跟大爺們争嗎?”
“這是什麽說法?地契上寫明,軍屯與我家少爺的地界,就是以這條小徑分開的,幾位軍爺分明是無理強占……”張二更畏懼地退後了一步,但又不服氣地據理力争。
“嗯?你說什麽?”那伍長冷冷一笑,使個眼色,隻見四個蘇州衛軍丁拿起鋤頭,兩個鏟土掩蓋了小徑,兩個又進入了徐三的地界,重挖一條小徑。
伍長大大咧咧地指着新挖的幾步小徑:“現在地界便是這條了,它依然是小徑!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不服叫你們主子過來,也不怕和你們去衙門理論!”
四個軍丁也目光狠狠地盯着他們。
張二更等青壯佃戶,氣得眼圈都紅了,卻不敢抗衡!
這時徐三大踏步牽着柳如是走過來,這種争田争地的事情,徐三前世可沒少見!即便看似老實巴交的前世農民,爲了一畝三分地,都能打得頭破血流,甚至六親不認的!更何況明末軍制腐爛至極的衛所呢?
“二更,聽叔一句話,民不與官鬥,三尺地便三尺地……”賈平群勸他們回來。
“可是……”張二更氣憤道:“今天他們要三尺,來日我們……我們便沒得地種了!”
“胡鬧!讓少爺去理論,哪兒輪到你當家做主?”賈平群訓斥道。
“這位軍爺,敢問貴姓大名?”徐三氣勢十足,臉上閃過一抹蕭瑟的肅殺之意,抱拳道。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爺我是蘇州衛伍長蕭柏!”蕭柏笑眯眯道:“我也知道徐公子近來的名氣,想必徐公子也知道我家的千戶大人……”
“承讓,承讓……”徐三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
大明向來是文貴武賤,不過在明末漸漸有所反轉,千戶、百戶這些武官,在本地根深蒂固久了,徐三這種無權無勢的人,确實無法抗衡。
就比如臨清的翼家,也不過是武官起身,卻足足在臨清城做了幾百年的豪強大族!那些豪宅到現在都有遺迹!蕭柏亦是咬定了徐三沒有後台,欺他又怎麽了?這地若是拿過來,能緩解他們這些低級軍丁不少的壓力呢!
“徐郎,你此時不宜和他們起沖突……”柳如是小聲道。
“萬裏家書隻爲牆,再讓三尺又何妨?”徐三爽朗地道:“既然蕭軍爺這麽說,那我自當承讓,今日便如此爲界!”
“多謝徐公子承讓了!”蕭柏得意地抱抱拳,眼神的鄙視、不屑,絲毫不加掩飾,五個官兵貪婪地瞄了一眼柳如是的腰肢,哈哈大笑、趾高氣揚地轉身而去。
“唉……少爺呐!”張二更這個二愣子,居然大喊一聲,轉身大哭着跑了。
佃戶們都感覺到一種悲涼,張二更看似傻,話卻不傻,今天霸占三尺,來日他們還不淪爲軍爺們的奴隸?所謂民不與官鬥,武官再低也是官,那時候找誰說理去?
沒有天理!也沒有王法!天理王法,都是爲統治者和有權有勢的人設計的!
徐三深深吸了口氣,以他的力量,抹殺這五個官兵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現在他沒有絕對的實力抗衡一個蘇州衛,這種做法無疑是自取滅亡!
但,今日霸我三尺地,來日我必然要你還回三百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