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不得不承認，賈母才是真正的高手。

她不順着别人的思路，不問賈環出家的原因，也不去追問王夫人的責任。

此時直接問賈環要什麽條件，就是她已經認定了這是賈環的苦肉計。

這就是給賈環挖了一個大坑，就等着賈環往裏面跳呢。

賈環對自己在府裏的待遇和地位不滿，這是一個稍微有點兒頭腦的人，就能想象得到的事情。

更何況賈母這樣的老手呢。

她宅鬥了一輩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對于這樣的小把戲，她還會不明白？

賈母這樣一說，王夫人和王熙鳳立刻明白了賈母的意圖，兩人對視一眼，王夫人給王熙鳳使了個眼色，王熙鳳立刻明白。

“是啊，環三弟，老祖宗問你了，你想要什麽東西，就跟老祖宗說”。

王熙鳳也開始給賈環挖坑。

“對對對，環哥兒，你缺什麽就說”？

趙姨娘倒是爲賈環好，不過也是在爲賈環挖坑。

隻是她自己不明白而已。

“老祖宗，我說了你會答應我嗎”？

賈環一本正經地問道。

“會”。

賈環看了衆人一圈兒，就見人們都在盯着他，表情複雜。

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賈環終于開口。

“我要兩條，其一，琏二哥、薛大哥、蓉哥兒他們出去玩耍時帶着我。其二，寶二哥。薛姑娘、史姑娘和姐妹們玩耍時帶着我”。

咦？這算什麽條件？

不是應該要錢、要人嗎？

一個月二兩銀子月例，又叫趙姨娘給扣下了。

别的主子嬷嬷、丫鬟、小厮、長随俱全，賈環隻有兩個丫鬟。一個長随、一個小厮，算是主子裏面的最低配置。連個嬷嬷都沒有。

賈環要想提條件，就應該提這些啊。

如今竟然提出了這麽兩個條件。

賈琏和賈蓉不帶賈環玩兒，府裏也沒有規矩，就不讓帶他玩兒。

隻是他自己沒錢，跟人家不在一個檔次上，人家不願意帶他玩兒而已。

寶玉和黛玉的圈子，也沒有誰規定不讓他接近，也是因爲他沒錢，加上沒有共同語言，玩不到一塊兒去而已。

趙姨娘就着急了。

“環哥兒，你想好了，你是想要錢還是想要人”？

賈環恨不得踢自己這個無腦的生母兩腳。

“姨娘，我不要錢，也不要人，就要剛才這兩條”。

“哈哈哈……，我就說是小孩子胡鬧嗎，哪裏就是要出家了？環哥兒，你可想好了，不要别的東西啦”？

賈母一陣笑，态度立刻緩和下來。看着賈環，眼神和善起來。

“老祖宗，孫兒想好了”。

“好，我答應你。琏哥兒、寶玉、蓉哥兒、蟠哥兒，以後你們出去玩耍，帶上環哥兒”。

“寶玉、迎春、探出、惜春，你們以後在一塊兒玩耍，喊環哥兒一聲。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正應該在一起多親近親近嘛”。

“不過，慧園師太說的也有理，小孩子不宜抄寫經書，以後就别叫孩兒們抄寫經書了。好了，都散了吧”。

賈母順便打擊了王夫人一下。

很快衆人離去，賈環這裏恢複了平靜。

異常轟轟烈烈的大戲，竟然以這種結局收場，叫人未免有虎頭蛇尾之感。

趙姨娘回去沒多久，越想越憋氣，就又轉了回來。

“你個廢物，今日多好的時機，爲何不跟老祖宗說，多要些月例？你一個月才二兩銀子，寶玉十兩銀子，憑什麽他就要拿那麽多”？

“寶玉有奶媽，有四個嬷嬷，八個丫鬟。八個長随小厮，你才有幾個，爲何不趁機多要上幾個”？

在她看來，月例和下人的多少，就是在府裏地位高低的标志。

賈環看着趙姨娘，心裏就在想：就這樣沒腦子的人，如今竟然在賈府裏還活得下去，賈府對她也算是夠寬容的。

“姨娘，我的事情，你以後休要插嘴”。

你不管倒還好，越管越給添亂，也難怪探春不願意搭理你。

“你……，好，你這個沒良心的，以後死了也沒人管你”。

趙姨娘氣哼哼地走了。

春雨和冬雪進來了。

“哎呀，三爺，可吓死我們啦。你要真的出家了，我倆可就倒黴了，怕是在府裏也呆不下去，就要送出去給賣了呢。以後可千萬不要胡鬧了”。

小丫頭，你們以爲我真的在胡鬧麽？

表面上看，賈環這一次什麽也沒得着，但這隻是别人的看法。

一個行動是否達到了目的，首先要看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這一次，他的初級目标，是反擊王夫人，順便懲罰賈琮。

目前，這兩個目标已經達到了。

王夫人逼迫庶子抄寫經書，幾乎叫庶子出家，經過賈赦和邢夫人的推波助瀾，已經是既定事實。

即使人們表面上不說，心裏已經有了這個結論，王夫人已經大失臉面。

經過賈環這麽一鬧，無論是王夫人，還是其他的主子，都會意識到，即使是賈環這樣的人，也是會反抗的。

把他逼急了，他也會采取不惜讓賈府丢臉的極端手段。

有了這個印象，以後主子們再想拿捏賈環，就得再三掂量。

賈環之所以既不要錢，也不要人，這是他深思熟慮的考慮。

庶子的待遇，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也是社會上約定俗成的做法。

他如果要錢要人，甚至要求跟寶玉一樣的待遇和地位，就是跟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作對，跟府裏的統治秩序作對，就是在向府裏的主子們挑戰，也是向整個社會秩序挑戰。

那樣的話，他就會被貼上逆子的标簽，成爲公敵。

今後不僅在府裏，即使在外面，他都寸步難行。

以趙姨娘那鼠目寸光的見識，哪裏會考慮這麽複雜的後果。

賈環提出的兩個條件，看似荒唐，其實有着深刻的含義。

定位成一個小孩子胡鬧的事件，首先是可以規避挑戰賈府這個雷區，給這件事情一個比較圓滿的收場。降低這件事的敏感性。

這樣一來，賈府保住了體面，也就沒有理由處罰賈環，今後也不會對他格外警惕。

第二個目的，才是賈環的真正目标。

跟寶玉和姑娘們在一塊兒玩兒，可以讓他在府裏自由活動。

跟賈琏等到外面一塊兒玩兒，可以讓他在外面自由活動。

賈環真正要的，是自由活動的空間和時間，這樣他才能去幹自己相幹的事情。

至于府裏給他增加幾兩銀子的月例，增加幾個下人，這點兒東西，他根本就沒看在眼裏。

隻要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要多少錢、多少人沒有？還會在乎府裏這點兒銀子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