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想起了自己在得知荊轲死去的消息後,等到他趕到鹹陽城,看到在城門口上那高高挂起的屍體,已經被刀劍砍的認不出是誰。不過對于高漸離來說,荊轲的身形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還是一眼認出了挂在上面的荊轲。
在隐姓埋名,遁世隐居的這些年,高漸離時常會夢見好友荊轲的身影,他,荊轲還有韓非三個人。高漸離談築,韓非用手打着節拍,然後荊轲在舞劍,現在三個人隻有高漸離一個人還活在世上,其他兩個人都已經屍骨化爲了塵土。
“好,既然蒙将軍執意要我去鹹陽城,也罷,我就随将軍走上這一遭。鹹陽城,我已經十幾年沒有去過了。”高漸離對蒙恬說道。
蒙恬放下攔住高漸離去路的手臂,“高先生是個聰明人,其實坐在這裏爲一群酒囊飯袋彈奏樂曲,不免玷污了這高雅的築聲。像高先生這樣的築聲,當然是要響徹這時間最宏偉的宮殿裏。”
高漸離做回自己的位子,他嘗一口桌子上已經快要涼掉的飯菜,繼續對蒙恬說道:“去鹹陽城也可以,我還有一把築在我的家裏,我想要去拿,蒙将軍是否同意?”
“那是自然,先生在我眼裏又不是囚犯,這當然是可以的。明天臨行之前,我會讓我兒天賜跟随先生去取,你看如何?”
“謝蒙将軍。”
翌日一早,蒙恬讓驿館老闆找了一輛馬車,讓高漸離乘坐,吩咐蒙天賜帶着兩個秦兵跟随高漸離到他住的地方,将高漸離的築取來。
隊伍出發,行徑趙國,魏國舊地,然後過潼關,臨近鹹陽城。一路之上,蒙恬發現經過的這些地方,一切并不像他想的那樣,百姓生活富足,國泰民安。一路走來,不少地方的村莊隻有老人,女人和孩子,連一個青壯漢子都沒有看見。
高漸離看着在前面騎馬的蒙恬,他在背後說道:“看吧,這就是我告訴你說過的,修建長城需要多少民夫,這一路走過來,這些村子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子都被征調走,以至于老弱婦孺在家,田地裏的糧食無人收割,這些人怎麽活得下去?”
蒙恬也沒有想到因爲他的一個想法,會使這麽多人變得窮困潦倒,這并非是他的本意。
“先生,不知道你可曾見到過匈奴人?”蒙恬沒有回頭,向高漸離問道。
高漸離坐回馬車内,高聲回答道:“沒有。燕
國之地屬于苦寒之地,一年之中隻有短短的幾個月有青草,那裏不适合匈奴人放馬牧羊,所以匈奴人我并沒有見到過,不過我曾經和他們打過交道。”
蒙恬繼續問道:“那麽,先生以爲匈奴人品性如何?”
高漸離想了一下,他說道:“匈奴人品行其實不壞,不過他們終歸是一群化外之人,不懂得禮義廉恥。我曾聽聞草原之上一個部落的首領死後,他的兒子繼位,仍然可以享有他父親的一切,包括他父親的女人,這在我看來,簡直就是有悖人倫之道。”
高漸離說完之後,蒙恬帶頭笑起來,接着,蒙天賜和跟随他們的五百名秦軍将士也都大笑起來。
蒙恬讓自己的馬兒停下,等到高漸離的所乘的馬車走到他的身邊,他對馬車裏的高漸離說道:“你說的這在草原上的确是很常見,先生或許不知道,我再和我兒子這般大的時候,我曾率領不到兩千人去襲擊的草原上的一個部落,最後打到了他們的王帳,俘虜了他們的大王。”
高漸離沒有說話,他隻是看着騎在馬上的蒙恬。
“草原上的人生性豪放,他們不像我們被聖人門規束縛,他們倒也不是一群茹毛飲血之人。相反,我倒覺得他們燒烤羊肉的功夫比王宮内的大廚都要好上幾分。”
“怎麽,蒙将軍覺得那些匈奴人還有好的地方?”高漸離問道,言語間略帶着些玩弄的意味。
蒙恬認同的點點頭,他對高漸離說道:“那是自然。不過嗎,聖人雲,人無完人,匈奴人也是一樣。他們崇尚殺戮,對于敵人他們是不會手軟的,他們可不會管你是老人,女人,孩子,亦或者是病倒在床奄奄一息的人。他們會在戰鬥之後,以砍殺敵人頭顱數量的多少來劃分戰利品。這也是我爲何要将他們拒之門外的原因。”
高漸離想說話,不過被蒙恬打住。他繼續說道:“你也許不知道,我到邊境的不久,便接到了一支匈奴人闖入邊境的消息,于是我便領着人去追。雖然我後來将這隻匈奴人的千人隊全部殺掉,但是對于死在他們刀下的那數百秦國百姓,我覺得那都是便宜他們了。”
“你可曾見到兩個男人一起蹂躏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你又是否見到過渾身赤裸,不足你大腿高,渾身是血的女孩?還有那死在門口的耕地的漢子?這些高先生可能都沒見過,但是我見過。我知道先生說長城的存在或許沒有太大必要,沒有必要因爲一座長城讓這麽多人死在邊疆。如果你要這麽問,我可以告訴你,沒有長城,在以後的幾年,或許數
百年,數千年,死掉的百姓不止你今天看到的這些人。”
蒙恬說了一大堆話,讓高漸離有些無話可說。蒙恬說的那些慘絕人寰的場景他沒有經曆過,他也隻是像今天一樣,作爲一個聽衆從别人的嘴裏聽到過這些類似的場面。對于修建長城,高漸離無話可以反駁,畢竟在中原,各個諸侯修建城池就是爲了防禦敵人的攻擊,修建長城也是一樣。
“蒙将軍,你說的這些我都無話可說,但是請相信我,回到鹹陽,等你看到骊山之上那高大豪華的宮殿之後,對于我的話,你或許會有更深的理解。”
蒙恬笑了笑,他隻是一個武夫,武夫的使命就是保家衛國,政治上的事情他不懂,不過如果真的有高漸離說道那樣的事情,他的确可以向嬴政提出自己的意見。
過了潼關,距離鹹陽城隻剩下一天的路程,蒙恬決定現在潼關休息一晚,明日再趕回鹹陽。不過他還是先派蒙天賜帶着兩百個士兵先趕回鹹陽,回家報信。
潼關的秦軍守将得知蒙恬來到,緊鑼密鼓的爲他張羅了一個住處,是一個位置比較清靜的院落。蒙恬知道這是下面将領的一番苦心,沒有拒絕。
用過晚飯,高漸離在院子裏的涼亭下彈築,築聲将隔壁的蒙恬吸引了過來。
蒙恬早已經不穿老周設計的那件盔甲,他穿着常服,腰間佩戴着兩年沒有離身的真剛寶劍,走到了院子裏。
高漸離今天彈奏的築聲是那次在韓國邊城,他遇到殺手,荊轲前來救他時,高漸離當時彈奏的那首曲子。不同于易水河畔驿館裏那種悠揚頓挫的築聲,這次的築聲有着刀兵之聲,令蒙恬這樣的習武之人好似内心憋着一股氣,想要發洩出來。
院子亮起一道白光,那是蒙恬腰間的真剛劍出鞘閃過的白光。将刀鞘插在地上,蒙恬在院子裏開始舞劍。
高漸離仍舊披散着頭發,他也知道蒙恬在幹什麽,寶劍劃破空氣的嘯聲和激昂的築聲摻和在一起,讓人聽起來有些頭皮發麻。
院子裏白光不停地閃爍,寶劍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好像是蒙恬手中握着火把一樣,将院子裏照的如同星辰墜地,光芒亂閃。
随着最後一聲築聲的消失,蒙恬也收劍停手,在蒙恬停止舞劍之後,院子恢複了黑暗。
“嘩啦”,院子内的一座假山被蒙恬的劍氣擊中,分爲了幾半,碎在了地上。
“高先生,如果你現在說你不想去鹹陽的話,我可以放你走。”蒙恬将寶劍歸鞘,走到涼亭内對高漸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