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鬼走上前,用槍指着回連才的腦袋。
“20年前,你們與雲蒙傭兵團的人相勾結,無視我對寶石城付出那麽多,殘忍地殺害我的妻子,将我逼入核廢料處理場。”
“可惜呀……可惜我沒有如你們期望般死在那個地方。雖然放射線将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總之活了下來。”
“隻要活着,便有複仇的希望,對不對?”
“我爲寶石城付出那麽多,結果得來怎樣的下場?武力攻占豐島後,船老大推行綏靖法案,當時我就跟他講過,這個世界農夫與蛇的故事天天都在發生,你這樣做自覺仁慈,也不過是爲了滿足内心的追求,精神的富足,說白了就是自嗨。”
“終有一日,你養的蛇會咬死你,或者你的後代。”
“他說總要試試看吧。”
“那我就讓他試試看。”
“試試看的結果是什麽,相信你們都知道了。”
“……”
屍鬼說了好多好多,像要把這十幾年來壓抑在心底的秘密全倒出來。
另一方面,這些話也讓他重溫了一遍屬于滕沖的記憶,找回那些失落的東西,比如說複仇心與憤怒心。
30年前,老一輩寶石城權力者相繼退出舞台,滕沖以不到40歲的年紀成爲寶石城總督。
爲了證明他有資格承擔起寶石城總督之位,滕沖帶人從1019号避難所内取得了土壤改良技術------這能爲寶石城帶來低污染土壤,以改善種植環境。
當然,這件事同樣帶來一個負面影響------揭開了寶石城與鸢城長期敵對的序幕。
要知道1019号避難所建立的那個時代無論是鸢市,還是琴島市,都是華夏國的組成部分。雖然1019号避難所建在鸢市境内,但是疏散名單上的人多是琴島市科研人員。
時間來到核子戰争後的廢土時代,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片大陸表現爲割據态勢,不同的聚居地或互相敵對,或守望相助,或刀尖起舞夾縫求存。
還有一些保存戰前資源相對較好的企業,比如廈航集團,比如江右地區的疾控中心,比如華南生物工程學院。它們通過與聚居地合作,或是展開商業活動,以獲得存在資格。
滕沖以得罪鸢城人爲代價取得土壤改良技術後,以此來吸引半島地區相關科研人員加入科學院,在1019号避難所獲取的土壤改良技術基礎上進行深度開發。
美心罐頭廠用的能夠減少海魚體内沉積的放射物的洗滌液便是由此而來。
奪得1019号避難所的土壤改良技術成爲滕沖穩固自身地位的标志性事件。
在之後的日子裏,滕沖帶領寶石城居民到牢山地區尋找合适地段,确定了星輝農場與星輝牧場的位置,啓動相應建設程序。
然後是依靠賞金獵人工會的強大情報網收集修複罐頭生産線的配件,積極擴張美心罐頭廠的産能,放棄物美價高的變異雙頭牛肉罐頭與輻射雞罐頭,确立以海魚罐頭爲美心罐頭廠主打品的發展方略。
與此同時積極探索琴島市廢墟周圍的戰前軍事設施,以提高寶石城的戰鬥力來應對始自鸢城的威脅。
對内建立更加細緻嚴謹的法律法規,保護私營業主的個人财産,提高集貿市場的活力。
……
通過這些操作,滕沖在任上獲得了寶石城民衆一緻認同。
他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一個務實肯幹的人,一個雷厲風行的人。
他在領地建設方面的功績可圈可點,然而在政治素養上有很大缺陷。
滕沖做了數年總督,寶石城的人隻知道他的大名,對于吳達、黃雷、夏啓明、柴曉農、回連才這些管理層接班人所知甚少。
換句話講,滕沖的存在掩蓋了其他人的光芒。
随着時間的推移,雙方的矛盾越積越多,怨氣在黃雷等人心中升騰------作爲更加年輕的他們,一直認爲滕沖管的太多,沒有給他們大展拳腳的空間。
當然,要想通過正常手段扳倒滕沖是很困難得。
轉機在20年前出現了。
因爲鸢城與寶石城互相仇視,前者位于半島向内陸延伸的重要節點,寶石城的經濟發展在内需達到一定程度後不可避免受到嚴重拖累。
如果想要寶石城有更好的發展,必然要由内需經濟向外需經濟過渡-------這一點在美心罐頭廠是最好的外彙制造機這件事上有清晰體現。
但……鸢城方面掐斷了寶石城同内陸的聯系,而濟城方面把精力都用在離間西方聯盟各國這件事上,無力應付半島局勢。
在這種情況下,滕沖采取了一個激進策略------既然内陸市場無法打通,那就尋求海外市場。
他通過21區獵頭的幫助,聯絡旭日群島人,嘗試建立一條海上運輸線路,開拓海外市場。
要知道旭日群島在核子戰争爆發前是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重要軍事據點,核子戰争打響後,旭日群島連受華夏國與羅斯國核/生化武器洗禮,再加上區位劣勢、海水富含放射性物質等因素,廢土時代旭日群島的生活環境還不如寶石城所在半島。
毫無疑問低輻射水平的海魚罐頭會很受旭日群島居民的歡迎。
如果效益不錯,還可以将這一方法推行至高麗半島甚至更遠的地方。
雙方接觸很成功,那邊的人爲了表達誠意,送給滕沖一個女人。
他愛上了她。
作爲寶石城總督,他選擇與原配離婚,與旭日群島來的女人一起生活。
在他看來這是愛,可是對于寶石城民衆來講算什麽?堂堂寶石城總督爲了一個舊時代對立勢力的女人抛棄發妻,這簡直就是恥辱,是對道德的踐踏,它傷害了城内居民的感情。
滕沖的工作能力很強,但是在處理感情問題上顯得很魯鈍。
他沒有在意背後的議論,畢竟在他看來愛上誰,娶誰爲妻是個人自由。對于寶石城居民,他需要擔負的責任便是讓城市有更光明的前途,更美好的發展。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樣的人坐在那個位置很像一個傻瓜。
不久之後,他珍視的女人得了一種怪病。
她的皮膚開始硬化,青筋條條綻出,暗斑在身體各處蔓延,四肢僵化,疼痛不止。
滕沖一開始認爲她是患了普通的輻射病,買了好多消輻甯與抗輻甯給她使用,遺憾的是那一點效果都沒有,她的身體狀況一天一天惡化。
滕沖心急如焚,到處尋找良醫妙方,希望能找到治愈愛人的辦法。
半島地區醫療資源很貧乏,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怪病,自然也沒有人能夠治愈這樣的怪病。
不久後他通過賞金獵人工會得知一則情報------21區似乎接收過類似病人。
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要帶愛人南下求醫。
雲蒙傭兵團的人接手了護送他南下的任務,畢竟他們活躍在濟城-琅琊聚居地之間,比寶石城内那些不入流傭兵團靠譜。
踏上行程不久,讓滕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雲蒙傭兵團的首領鄧艾在接近彭城的地方派人殺了兩名寶石城衛隊士兵,把他跟他患病的妻子捆了起來丢進核廢料處理場。
在那個地方,他眼睜睜看着妻子變成一個怪物,或者說一顆生着人臉的樹木。
鄧艾用非常遺憾的語氣告訴他,回連才等人選錯了實驗體,如果把生物制劑用在他的身上,或許會比用在他的妻子身上效果更好。
不過呢,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是一次人工誘導進化的嘗試。
鄧艾認爲他快死了,解開将死之人心中疑慮是一種美德,于是告訴了他事情真相。
回連才、黃雷、王明、夏啓明、吳達等人想把他從總督位置拉下來已經好久了,也隻是苦于沒有合适機會動手,畢竟滕沖在寶石城居民心中有很高的威望。
直至總督大人爲一個女人糟蹋自己的名聲,經過一番商議後,回連才等人通過雲蒙傭兵團的渠道搞到一支生物制劑。
據說這種生物制劑是南洋流傳過來的醫學廢棄物,真理教新生代祭司正在積極收集類似物品,用來進行藥理分析,以找到幫助輻射病人減輕身體痛苦,乃至造出一種效果更好的消除輻射藥物------那個時候的真理教還沒有變質。
這支生物制劑被吳達放入了供應總督府的進口食物裏。
他們以爲滕沖愛那個女人,也一定喜歡旭日群島的小吃,愛屋及烏嘛。
他們想錯了。
滕沖根本沒有吃來自旭日群島的特産,吃食都進了總督夫人口中。
然後便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21區有接收類似病人的傳言是吳達放出去的,聯系雲蒙傭兵團的人是柴曉農。
從根兒上講,這項任務不是什麽護送任務,是殺人滅口的任務。
在接近彭城的地方殺死滕沖和他的女人,再嫁禍給與同盟軍打得不可開交的變種人……這便是回連才、吳達、夏啓明等人商議出的政變計劃2.0。
聽完鄧艾的講述,滕沖抱着他的女人逃進了放置核廢料的地下處理設施。
在雲蒙傭兵團的人看來,那是一條自殺之路。可憐的寶石城總督是想在最後時刻跟變成樹人的異國妻子享受死亡來臨前的甯靜……雖然考慮到放射物濃度問題,甯靜很少,痛苦很多。
“不是有句話叫愛能戰勝一切痛苦嗎?”滕沖還記得有人用這句話調侃他的行爲。
雲蒙傭兵團的人沒有想到,高強度輻射并沒有殺死他,隻是把他變成一個屍鬼。
他的大腦依然能夠思考,依然可以主導身體行動。
他從核廢料處理設施底部塌方形成的隧道逃回了人類世界。
從此滕沖這個名字成爲曆史浪潮中一朵死去的浪花。因爲核廢料處理設施的負責人叫譚真,于是他用這個名字來形容鏡子那邊的屍鬼。
他覺得這張醜陋的臉就是命運給他的啓示,讓他記得自己的命運多麽悲慘,是誰害死了他心愛的女人,又是誰奪走了他的事業。
他要複仇,他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也就在這個時候,真理教的人發現了他。他被請去研究機構協助一些科學家進行醫學實驗,以開發出一種新藥或者療法來提高輻射病患者的生活質量。
譚真沒有拒絕,因爲他想知道是誰把這種藥品交給吳達那些人的。
後來的發展是,真理教随着時間向前發展進程迅速跑偏,逐步掌權的新一代祭司扭曲了原教旨,開始扯起以進化爲主題的大旗,那些醫學實驗也随之跑偏------比如夏新的遭遇。
譚真與其他屍鬼爲了避免自己成爲小白鼠團結起來,組成一個小圈子。
他們度過了差不多十年光陰,這期間譚真在其他屍鬼,以及船老大(同鄉)的幫助下就真理教内部出現意識形态矛盾這個節點,幹掉了當初爲吳達、回連才提供針劑的人,然後随同船老大離開中原,開始修複56式輕型護衛艦計劃,打算以此武力收服豐島。
期間發生吳達用錯誤的金融政策險些拖垮寶石城經濟一事,羅作明趁機登台,逼走吳達,成爲新的寶石城總督。
譚真帶人中途伏擊了吳達,殺了他的全家,算是爲他的愛人報了仇。
他還拿走了吳達的财産,一部分送給船老大,用來收購修複56式輕型護衛艦的零件,一部分成爲祭奠亡妻的貢品。
56式輕型護衛艦的修理工作完成後,他們前往半島。
這時已經過去十多年,他也換了一張臉,不可能有人認出他,就連滕沖這個名字也已經被人淡忘,寶石城裏也隻有一些老人有所記憶與懷念。
船老大要他放下仇恨,接受自己新的人生,畢竟當年事件可以看做命運給他一個複活機會。
時間會磨滅許多東西……愛情,親情,雄心壯志,英雄氣概。
在真理教那些日子,他們見慣了生與死,疾病與磨難,痛苦與悲傷……十年前的仇恨已經不那麽真切。